末日爆发的那天清晨，柒是被一阵突兀的寂静惊醒的。往常这个时候，窗外该有早起的车流声、小贩的吆喝声，可此刻，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偶尔夹杂着几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喊。
他猛地起身，冲到监控屏幕前。画面里，往日熟悉的街道早已面目全非——翻倒的汽车堵在路中间，燃起的火焰舔舐着楼体，几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追逐着什么，地上是大片暗红色的污渍，顺着路沿缓缓流淌。
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屏幕里的世界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混乱又狰狞。
柒面无表情地看着，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早有预料，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崩坏刺痛了神经。他摇了摇头，关掉其中几个过于血腥的画面，转身想去看看父母。
刚走到客厅，就见白端着一个碗，怯生生地站在不远处。她还是穿着那身不太合时宜的白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不安。见柒看过来，她像是鼓足了全身勇气，小步挪过来，把碗递到他面前。
是一碗面条，上面卧着个荷包蛋，热气腾腾的，显然是刚做好的。
柒的火气莫名就窜了上来。他想到这混乱的世界，想到未来未知的危险，再看看眼前这张小心翼翼的脸，只觉得烦躁。“别来烦我。”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手臂一挥，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面条和汤水溅得到处都是，也溅了白一裙摆。
白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后退一步，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唇没敢哭出声。
“假惺惺的做什么？”柒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更冲，“觉得这样就能留下来？我告诉你，不可能。有本事现在就离开我家，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母亲听到声响从厨房跑出来，看到地上的狼藉和瑟瑟发抖的白，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柒！你干什么！”她快步走过去把白护在身后，蹲下身检查她有没有被烫伤，“小白别怕，阿姨在呢。”
白埋在母亲怀里，肩膀抖得厉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依旧没发出一点声音。
“爸！你看看他！”母亲抬头瞪着刚从外面进来的父亲，语气又气又急，“小白好心给他做早饭，他就这么对人家？”
父亲看着地上的碎碗，又看看柒紧绷的脸，眉头紧锁：“柒，跟小白道歉。”
“我不！”柒梗着脖子，“我说错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在这里就是个累赘！”
“你浑！”父亲的声音陡然提高，“外面是乱，但家里面不能乱！小白是我们接来的，就得对她负责！你忘了小时候她总把糖分给你吃？忘了……”
“那是以前！”柒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随时可能死掉，哪有精力照顾一个……”
“够了！”母亲厉声打断他，扶着白站起身，“小白，跟阿姨回房，别理他。”她看都没看柒一眼，带着白径直走了。
父亲深深看了柒一眼，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你心里有火，我知道。”他的声音低沉，“但冲一个小姑娘撒，算什么本事？”
柒站在原地，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看着地上渐渐冷却的面条，心里那股烦躁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疲惫。
窗外，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刺破了短暂的沉默。
他知道自己刚才太过分了。可面对着这残酷的末日，面对着这个突然闯入的“负担”，他控制不住地想要竖起所有尖刺，仿佛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只是那抹被泪水打湿的白色裙摆，和那双受惊的眼睛，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怎么也无法彻底心安。夜色像一块沉重的幕布，压在加固过的屋顶上。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昏黄，映着父母凝重的脸。
“柒，你坐下。”父亲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柒依言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脸上还带着白天的抵触。“说吧，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留她。”
母亲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复杂：“你真以为小白的自闭症，只是家里变故那么简单？”
柒皱眉：“不是说……是受了打击吗？”
“是受了打击，但这打击的根源，在你身上。”父亲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砸在柒的心上。
柒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我？”
“你忘了十六岁那年夏天，你和小白在老家重遇的事？”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就是你去军警学院报到前的那几天。”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柒尘封的记忆。十六岁的他，刚刚通过军警学院的提前招生，正是年少气盛、对世界半懂不懂的年纪。老家的夏天闷热潮湿，他在亲戚的聚会上遇到了十四岁的白。那时的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扎着简单的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少年少女的心思像藤蔓一样疯长，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冲动和大胆。某个晚上，趁着家人不注意，他们偷偷溜了出去，在镇上的小宾馆里，做了超越界限的事。
第二天一早，柒因为要赶去学院报到，匆匆离开了，甚至没来得及好好说再见。他那时候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把这件事当成了青春期一场懵懂的悸动，很快就抛在了脑后。
“你走了之后，小白出事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痛惜，“她家里是名医世家，规矩大得很。没过多久，家里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父亲接过话头，语气沉重：“女孩子家的清白，在他们那样的家庭里看得比什么都重。她父母知道后，闹得天翻地覆，最后离了婚。她爸很快再婚，有了新的孩子；她妈也嫁去了外地，几乎断了联系。”
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裤子，指节泛白。他从没想过，当年那一时冲动，会酿成这样的后果。
“学校里也传开了。”母亲的声音哽咽了，“那些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受得了这个？被同学指指点点，被老师另眼相看，慢慢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不爱说话，不爱见人，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自闭症，怕见生人，尤其怕见像你这样的年轻男人。”
柒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起白天白那怯生生的样子，想起她递面条时那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她被自己吼后默默掉眼泪的模样……那些画面此刻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我们也是前两年才从老家亲戚那打听到这些。”父亲叹了口气，“你妈这两年没少偷偷去看她，每次都哭得回来。小白太苦了，她这辈子，几乎就是被当年那事毁了的。”
“所以……你们把她接来，是因为我？”柒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是，也不是。”母亲看着他，眼神里有失望，也有期盼，“是因为你欠她的。但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无依无靠，世界变成了这样，我们不管她，她根本活不下去。柒，你是个警察，是个男人，做错了事，就得认，就得担着。”
客厅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零星嘶吼，提醒着他们身处的末日。
柒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年少无知犯下的错，像一笔迟来的债，在多年后，以这样残酷的方式，摆在了他面前。他终于明白，父母为什么要护着白，为什么说她不是外人。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小白今天给你做面条，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你知道吗？”母亲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她怕你，但她也想……或许能跟你好好相处。你那样对她，跟在她心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柒猛地抬起头，眼里泛红。他站起身，转身就往白的房间走去。
“你去哪？”父亲问。
“道歉。”柒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走到房门口，他停了下来，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小白，是我。对不起，白天……是我不好。”
里面的哭声停了。
柒靠着门板，低声说：“以前的事，是我混蛋。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你别怕，在这里，没人能欺负你。”
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但柒没有走。他知道，有些债，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还清的。但他必须开始还，用剩下的日子，用这末日里仅有的安稳，一点点去弥补当年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己，留下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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