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记忆碎片里的青山绿水,旷野幽谷。
眼前是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的方形“山峰”(摩天大楼),它们表面覆盖着冰冷的玻璃与钢铁,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反射着令人不适的光。无数奇形怪状的“铁盒子”(汽车)在纵横交错的“灰色带子”(马路)上飞速穿梭,发出持续不断、尖锐刺耳的轰鸣。
空气不再清新,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化工品与尘埃的浑浊气味,呛得他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各种声音——喇叭声、机械运转声、人声鼎沸——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他过于敏锐的感官,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里,是毗邻山区、正在疯狂扩张的二线城市边缘。
苏昼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茫然无措。他一身素白古衣,长发如瀑,腰佩玉刀,与这钢铁洪流的世界格格不入,像是一滴误入油锅的水,激起了周围所有事物的“排斥”。
一个巨大的、轰鸣着的“铁兽”(重型卡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和声浪让他本能地后退半步,手按在了「月华」的刀柄上。刀身微颤,发出警示的低鸣。但他最终没有拔刀,只是困惑地看着那“铁兽”远去。
他试着向前走,却被一道无形的墙(玻璃旋转门)挡住了去路。他看着里面的人进进出出,门旋转不停,完全无法理解其运作的原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光滑冰冷的“琉璃”,里面映出他自己茫然的脸。
“需要帮忙吗?”一个穿着制服保安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以为他是哪个剧组的演员迷了路。
苏昼看着他,虽然听懂他的语言,但无法理解他身上的布料和奇怪的帽子。他只是觉得对方靠得太近了,于是微微蹙眉,向后轻挪了一步,动作优雅得像受惊的仙鹤。
保安见他如此,也不再靠近,用对讲机说了几句,摇摇头走了。
苏昼继续他的“探索”。他走到一个会发出声音的“铁柱子”(路边公共广播喇叭)下,仰头听着里面传出的流行音乐,眉头越皱越紧。
“音律……为何如此吵闹?”他低声自语。
饥饿感袭来。他循着一种浓郁而陌生的香气,走到一个路边小吃摊前。摊主正在油炸食物,“滋啦”的声音和冲天的油烟让他再次后退。他看着那些金黄色的、被串起来的食物(炸串),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不解。这味道过于刺激,与他身体渴求的纯净灵气截然相反。
摊主热情地递过一串,用当地方言招呼:“尝尝呗,好吃的!”
苏昼看着那串冒着热气、沾满调料的东西,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小块温润的、带着土沁的古玉(他沉眠时随身带的小物件),递了过去,想进行交换。
摊主愣住了,接过玉看了看,虽然不懂,但也觉得不是凡品,又看苏昼神情不似作伪,便哭笑不得地把炸串塞到他手里,把玉塞还给他,挥挥手示意他走开。
苏昼拿着那串炸串,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极小口地咬了一下。
下一秒,他的脸瞬间皱了起来。浓郁的味精、添加剂和过度的咸香在他口中爆炸,对他纯净的味蕾而言,这不亚于一种攻击。他立刻吐了出来,不停地咳嗽,眼里甚至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他逃也似的离开,找到一处公共饮水机。他看到有人按了一下,就有水流出。他观察了很久,才学着按了一下,清凉的水流出,他迫不及待地用手接住喝了几口,这才压下了口中那可怕的味道。只有这无色无味的水,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夜幕降临,城市亮起了霓虹。
五彩斑斓、闪烁不定的灯光,对于习惯了月光与星光的苏昼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那些光太杂乱,太具有侵略性。他躲进一个公园,在一张长椅上蜷缩起来,将月华抱在怀里,刀身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
他看着远处依旧川流不息的“铁盒子”洪流,看着那灯火通明、如同巨型怪兽巢穴的楼宇,眼中充满了孩童般的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个世界,怎么了?
或者说,他,究竟来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月光艰难地穿透城市的雾霾,微弱地洒在他身上。他心口与脖颈处的太初之痕若隐若现,汲取着这微薄的月华,仿佛这是他与此世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今夜,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只是又一个平凡的夜晚。但对于苏醒的苏昼而言,一场漫长而艰难的适应之旅,才刚刚开始。他的千年之梦醒了,面对的却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喧嚣而陌生的现代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