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吞没了督军府，书房里的座钟敲了七下，宋停云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兵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袖口的扣子被无意识地紧紧扣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栖羽不见了。
晚膳时分没出现，房间里空无一人，问遍仆从，都说下午操练结束后就没再见过二少爷。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宋停云的脊椎悄然爬升，像一条毒蛇，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喧闹的集市，他只是松开手去付个糖人钱的功夫，再回头，那个牵着他衣角、叽叽喳喳的栖羽就不见了。人声鼎沸瞬间化为恐怖的嗡鸣，他像疯了一样在人群里穿梭、呼喊，最后是在一条阴暗的巷口，看见栖羽被一个粗壮的男人捂着嘴往麻袋里塞。那时才十岁的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捡起地上的半截砖头就冲了上去……
那次之后，栖羽发了三天高烧，而他，左臂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心里也落下了一块病。父亲震怒，罚他跪了整整一夜，斥他保护不力，难当大任。从此，他再不敢让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太久，那份活泼的天性被更深地压抑，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偏执的守护责任。
“还没找到？”他声音低沉，问着刚进门的副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少爷，已经加派人手在府内和附近街巷寻找了，二少爷他……或许只是贪玩……”
“贪玩？”宋停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乱？！”袖口被他攥得死紧，那抹蓝色此刻像是凝固的焦虑。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糟糕的可能性，每一种都让他心头发冷。他甚至开始后悔，下午是不是对弟弟太严厉了？是不是那句“回去温书”让他不开心了？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准备亲自带人出府搜寻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脑袋探了进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不是宋栖羽是谁？
“哥？”
宋停云浑身一震，所有紧绷的神经在看清来人瞬间，先是轰然松懈，随即又被一股滔天的怒火取代。他几步跨过去，一把将弟弟拽进屋里，力道大得让宋栖羽踉跄了一下。
“宋栖羽！你跑到哪里去了！”他低吼，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知不知道我……父亲若知道，你……”
他气得说不下去，只是死死盯着弟弟，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向来冷静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后怕、愤怒和失而复得的混乱情绪。
宋栖羽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但脸上却没有太多害怕，反而眨了眨眼，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样东西——一串红艳艳、裹着晶莹糖壳的山楂葫芦，在书房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哥，你别生气嘛，”宋栖羽把糖葫芦往前一递，笑嘻嘻地说，“我是偷偷跑去城南那家老字号了！排了好久的队呢！你看，最后一份，被我抢到啦！”
他献宝似的举着，糖葫芦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宋停云所有的斥责和怒火，在看到那串糖葫芦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那抹亮红色吸引。那严厉的、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动，那双因为焦急和愤怒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细微的波纹，一点点亮了起来。那是一种近乎孩童看到心爱之物时，最本能、最无法掩饰的惊喜。
虽然他极力想维持兄长的威严，但那瞬间的眼神变化，还是没有逃过宋栖羽的眼睛。
宋栖羽笑得更加得意，带着点小狡猾，把糖葫芦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宋停云的嘴唇：“喏，快尝尝，可甜了！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宋停云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弟弟带着邀功意味的笑脸，看着那串显然是费了心思才弄来的糖葫芦，满肚子的训诫忽然一句也说不出口了。他沉默了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了那串糖葫芦。
指尖触碰到冰凉坚硬的糖壳，心里某个坚硬角落，仿佛也跟着融化了一角。
他低下头，避开弟弟过于明亮的注视，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赧然。
“下次……不许再一个人偷跑出去。”
说完，他试探性地，轻轻咬下了最顶端那颗裹着厚厚糖衣的山楂。
“咔嚓”一声轻响，极甜，带着一点点酸，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宋栖羽看着他哥哥微微眯起眼睛，那副明明很开心却还要强装严肃的样子，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夜更深了，书房里，兄长小口吃着糖葫芦，弟弟趴在桌边晃着腿，絮絮叨叨讲着溜出去的见闻。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暂时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规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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