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督军府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巡夜卫兵规律走过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片沉寂。
宋停云早已歇下。他作息极准,亥时末必定熄灯,这是常年严苛训练养成的习惯,也是他在这纷扰环境中为数不多能完全放松的时刻。他睡相很好,平躺着,呼吸清浅均匀,那张白日里总是绷着的俊脸,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甚至透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少年的稚气。
然而,这份宁静并没能持续到天亮。
迷迷糊糊中,宋停云听到极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老鼠在啃噬什么东西。他皱了皱眉,没有理会,翻了个身,试图将意识沉回黑甜的梦乡。
可那声音锲而不舍,还夹杂着压抑的、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宋停云的眉头越皱越紧,睡眠被打扰的不耐像是小火苗,开始在他心头蹿升。他猛地睁开眼,适应了黑暗的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他的房门。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能看见门缝底下,有一小片阴影在晃动。
“……”宋停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是风,或者是……
“哥……哥……你睡了吗?”门外,传来宋栖羽压得低低的、气音十足的呼唤,像只试图钻洞的小老鼠。
宋停云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他攥紧了身上的薄被,决定无视。只要不理他,这小子觉得无趣,自己就会走了。
“哥,我知道你没睡那么死……”宋栖羽的声音带着点耍无赖的劲儿,门把手被极轻地转动了一下,发出“咔哒”一声微响。这家伙,居然还想溜进来!
宋停云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被吵醒的熊熊怒火,低吼道:“宋、栖、羽!滚回去睡觉!”
门外安静了一瞬。
就在宋停云以为威慑生效,准备重新躺下时,那张欠揍的脸居然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脸上挂着讨好又狡黠的笑,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哥,我就知道你没睡!”宋栖羽像条泥鳅似的滑了进来,反手轻轻掩上门,“我睡不着,咱们说说话嘛?”
宋停云看着他,胸口起伏,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他指着门口,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别呀哥,”宋栖羽不但没出去,反而蹭到了床边,一屁股坐在脚踏上,胳膊肘撑在床沿,仰头看着处于爆发边缘的哥哥,“我保证就说一会儿!你看,我还给你带了东西!”
他说着,从睡衣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献宝似的递到宋停云眼前。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圆滚滚、亮晶晶的冰糖。不是糖葫芦,只是最简单的冰糖。
“喏,吃一颗,甜甜嘴,就不生气了。”宋栖羽拿起一颗,试图塞到宋停云手里。
宋停云看着那几颗冰糖,又看看弟弟在黑暗里充满期待的眼神,那股火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得他难受。他喜欢甜食,尤其是糖葫芦,但这绝不代表他喜欢在深更半夜、被人吵醒之后吃冰糖!
他抬手,不是去接冰糖,而是不轻不重地敲在宋栖羽的脑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哎哟!”宋栖羽捂着额头,夸张地叫唤,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哥,你下手真黑。”
“回去。”宋停云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不容置疑。他重新躺下,背对着宋栖羽,用被子蒙住了头,用实际行动表示拒绝交流。
世界终于清静了。
宋停云松了口气,努力忽略掉身后那个存在的呼吸声,试图再次入睡。
一分钟后。
“哥,你说父亲明天会不会查我马术啊?”
“……”
“哥,城南那家糖葫芦铺子旁边新开了家点心铺,听说杏仁酪可好喝了,明天我们去尝尝?”
“……”
“哥,你睡着了吗?”
宋停云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动作大得床板都发出了抗议的吱呀声。他扭过头,在黑暗中精准地“瞪”着那个在脚踏上缩成一团,却还在不停制造噪音的弟弟,眼神像是要杀人。
“宋、栖、羽!”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三个字,“我数三声,你再不从我眼前消失,我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一!”
宋栖羽被他哥这濒临崩溃的杀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但嘴里还在嘟囔:“……好嘛好嘛,就走就走……哥你真没劲……”
“二!”
宋栖羽“噌”地站起来,麻利地往门口溜,边走边回头:“哥那你记得吃糖啊!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
“三!”
“砰!”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终于彻底恢复了寂静。
宋停云保持着坐起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重重地倒回枕头上。他抬手覆住额头,只觉得脑仁一阵阵发疼。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弟弟叽叽喳喳的声音,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却感觉到手心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硬的小东西。
他摊开手掌,借着微光看去——是刚才宋栖羽塞过来的那颗冰糖,不知何时还是留在了他的床上。透明的冰糖,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点点微弱的光。
宋停云盯着那颗冰糖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带着一脸“真受不了”的烦躁表情,将冰糖塞进了嘴里。
甜味丝丝缕缕地化开,驱散了一些深夜的疲惫和恼火。
他重新闭上眼睛,在一片静谧和口腔里弥漫的甜意中,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
“……烦人精。”
然后,带着对睡眠被打断的无比怨念,和对明天必定会顶着黑眼圈的糟糕预期,他终于再次沉沉睡去。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安静地照亮了床头那颗被剥下的、皱巴巴的冰糖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