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籍录.镜

镜中回声

陈默搬进这套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公寓时，中介反复强调“性价比高，就是有点老”。他当时满脑子都是“离公司近、租金低”，没在意那扇嵌在浴室墙里的铜边旧镜——镜框上的铜绿都快沁进玻璃里，像结了层洗不掉的痂。

入住第三个月的某个深夜，他加班到一点多才回家。花洒流出的热水带着铁锈味，雾气很快漫满了浴室。他擦脸时抬头，突然看见镜中的自己正盯着“他”身后的瓷砖墙，嘴角勾着一抹极淡的笑。

陈默的手顿在半空。

现实里，他身后只有冰冷的白瓷砖，连个挂钩都没装。他猛地转头，瓷砖上只有水珠缓缓滑落，什么都没有。再回头看镜子，镜中人已经恢复了和他一致的茫然，只是那抹笑意像没擦干净的水渍，在眼底多留了半秒才彻底消失。

“肯定是太累了。”他拍了拍脸，试图把那点诡异压下去。可从那天起，镜子就像活了过来。

第二天早上，他梳头时刚拿起梳子，镜中的自己已经先一步抬起手，梳子在发间划动的弧度比他快了半拍；晚上洗脸时他皱眉揉着太阳穴，镜中人却保持着面无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眉心，像在审视一件物品。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发现镜中的浴室里，多了一样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一把深棕色的木椅，椅背上搭着件灰扑扑的帆布外套，袖口磨得发毛，像是谁刚脱下没一会儿。

他围着浴室转了三圈，瓷砖地面光溜溜的，连个椅脚的印子都没有。可只要一抬头，那把椅子就稳稳地立在镜中，外套随着镜外的气流轻轻晃，像是在等主人回来。

他开始失眠。夜里总在三点准时醒，耳朵里能听见细碎的“吱呀”声，像是椅子腿在磨地面。每次他爬起来想去浴室看看，都能看见浴室门缝里漏出一点昏黄的光——他睡前明明把总闸都拉了，怎么会有灯？

有天晚上，他干脆没睡，搬了张凳子坐在客厅，盯着浴室的门。手里攥着把美工刀，刀片被他捏得发烫。凌晨两点五十五分，门缝里的光准时亮了，细碎的“吱呀”声也跟着传出来，比前几晚更清晰。

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看。

镜中的自己正坐在那把木椅上，背对着门，低头不知道在擦什么。台灯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能看见“他”的手指在动，动作缓慢又专注。陈默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他猛地推开门——

浴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台灯亮着，灯光下的瓷砖地面干干净净。镜中的自己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影子，狼狈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美工刀。

“到底是谁在搞鬼？”他冲到镜前，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玻璃，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椅子腿蹭过地板的声音。

他的后背瞬间僵住，血液像被冻住了。他慢慢转头，客厅中央赫然摆着那把深棕色的木椅，椅背上搭着那件灰帆布外套，连袖口磨毛的弧度都和镜中一模一样。更恐怖的是，茶几上多了张泛黄的报纸，边角卷得厉害，像是被人反复揉过。

他走过去，拿起报纸。头版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像一道血痕：“老城区公寓发生命案，独居男子离奇死于浴室，死前疑长期精神失常。”

照片上的死者躺在浴室地板上，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棉质睡衣——和他此刻身上穿的，一模一样。死者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但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和他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浅疤，那是他小时候摔在自行车上留下的。

陈默的手开始发抖，报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想跑，却发现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都抬不起来。这时，浴室里的镜子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玻璃后面撞。

他被迫转头，看见镜中的“他”正缓缓站起身。这次，“他”手里多了样东西——一把美工刀，刀片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他”的嘴角慢慢勾起，那抹笑容陌生又熟悉，和报纸上报道的“精神失常”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冰冷的笑意。

而陈默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美工刀，垂在身侧，指尖连动一下都做不到。他能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穿过去。他低头，看见一把美工刀的刀尖从自己的胸口慢慢穿出，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滴，很快浸湿了浅蓝色的睡衣，像开出了一朵深色的花。

“为什么……”他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步步走近镜面，动作和他完全同步，却又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从容。

镜中的“他”停在镜前，和他脸贴着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以为你是住进来的，其实你是闯进来的。”

陈默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看见镜中的自己坐回了木椅上，拿起地上的报纸，慢悠悠地翻着，像在阅读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而客厅里的报纸上，死者脸上的马赛克正一点点褪去，慢慢变成了他此刻的模样——眼睛圆睁，嘴角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恐惧。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他听见镜中传来一声满意的叹息，还有钥匙插入锁孔的清脆声响。门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自言自语：“终于找到性价比这么高的房子了，就是有点老……”

新的“陈默”，已经来了。而他，成了镜中那把木椅上，永远等待下一个“闯入者”的，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