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姑墨镇的小集市挤得水泄不通，午后的日头晒得人浑身发暖，摊位上的瓜果香料散发出混合的气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孩童的哭闹和驼铃的叮当，满是底层生计的烟火气。
苏念牵着良驹，想找家客栈歇脚。她昨夜刚悄悄处理完镇上粮商囤积居奇的事——那粮商趁着干旱抬价，她摸进粮铺打开粮仓，把粮食分给了排队的穷苦人，此刻只想找个地方洗去一身风尘，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她尽量往人少的侧边挤，刚绕过一个堆满陶罐的摊位，身后就传来一阵轻微的磕碰和“扑通”一声闷响。
回头时，就见一个少年摔在青石板路上。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破白衣，头发乱糟糟粘在脸颊上，脸上沾着泥点，却掩不住那过分惹眼的眉眼——眉峰清俊，眼型圆润，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只是眼神空洞茫然，带着点没睡醒的痴傻劲儿。
少年挣扎着想爬起来，手里攥着的东西却“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几寸远——是一锭沉甸甸的银子，约莫五两重，正是她半个时辰前在镇口破庙给的。
这集市里本就多乞丐和走投无路的穷苦人，银子滚落的瞬间，旁边一个缩在墙角、面黄肌瘦的小乞丐眼睛亮了。他趁少年还在摸索起身、周围人都盯着摊位叫卖的间隙，飞快地爬过去，抓起银子揣进怀里，低着头，顺着人流钻到另一排摊位后，转眼就没了踪影。
少年好不容易撑着地面站起来，摸了摸空空的手心，又低头在地上胡乱扒拉，脸上的茫然渐渐变成委屈，嘴角那丝傻乎乎的笑意也垮了下来，眼圈微微泛红。他像只迷路的幼兽，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银子，最后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苏念身上，脚步踉跄地朝她挪了两步。
苏念这才发现，这少年竟然一路跟着她。从镇口破庙到这小集市，隔着两条街，他人傻步慢，却不知怎么就跟了过来，直到被人群挤倒。
她心里莫名一软。
这少年看着就不像常年乞讨的人，虽痴傻，却透着一股干净的气质，手指纤细，没有粗粝的茧子，想来以前定是被好好照料着的。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无依无靠，连银子被人摸走了都不知道，只知道朝着唯一给过他帮助的人求助，实在可怜。
周围有几个看热闹的百姓，小声议论着：“这傻子怕不是被人把银子摸走了？”“也是个可怜人，看那样子，怕是遭了难的。”“那姑娘心善，给了他银子，可惜了这么大块银锭，够寻常人家活半个月了。”
没人知道她的名字，都只含糊地用“那姑娘”“这姑娘”指代，苏念松了口气，也没理会这些议论，蹲下身看着少年沾了泥的脸颊：“银子呢？你刚才拿在手里的。”
少年眨了眨眼，茫然地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手心，再指了指地面，嘴里含糊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组织不好语言，急得脸颊微微泛红。
苏念心里叹了口气，看他这模样，定是不知道银子被偷了。她从怀里摸出几串碎银子——这次没给整锭的，只拿了够买几天吃食和住处的分量，塞进少年手里，还特意攥紧他的手指：“把银子攥好，别再掉了，也别随便给别人看。”
少年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低头看着手里的碎银子，又抬头看向苏念，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他用力点了点头，把银子紧紧攥在手心，指节都泛了白，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你别跟着我了。”苏念站起身，语气冷淡了些，却没了之前的疏离，“前面街角有家‘悦来客栈’，你去那里开个房间，让店小二给你打盆热水，再买两套干净衣裳，好好住着，别再到处跑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可刚走两步，衣角就被轻轻拉住了。
苏念回头，少年正低着头，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衣角，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像是怕她一转身就不见了。他不说话，只是仰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恳求，那模样，像极了被遗弃的小狗，让人狠不下心推开。
“我……我要跟你走……”少年终于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清润，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苏念皱眉：“我要去的地方路途远，路上全是戈壁沙漠，还可能遇到马贼，你跟着我，只会吃苦受累，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
“不……不怕……”少年摇头，拽着她衣角的手更紧了，“跟你……走……”
他话说得不利索，却异常固执，不管苏念怎么说，就是不肯松开手，只是睁着那双干净又茫然的眼睛看着她，看得人心里发软。
苏念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又想起这集市鱼龙混杂，他痴傻无知，就算住进客栈，也未必能护好自己，说不定过不了多久，碎银子又会被人骗走，甚至可能被人贩子再次盯上。
前世她孤苦伶仃，在公司里忍气吞声，没人护着，深知无依无靠的滋味。这少年虽傻，却对她有着本能的信任，一路跟着她，没吵没闹，此刻又这般依赖，让她实在狠不下心把他扔在这陌生的地方。
“罢了。”苏念叹了口气，轻轻掰开他拽着衣角的手，“跟我走可以，但你要听话，不许乱跑，不许给我添乱，要是做不到，我立刻就把你扔下，再也不管你。”
少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用力点头，脸上又露出了那傻乎乎的笑容，嘴角还微微上扬，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他紧紧跟在苏念身边，亦步亦趋，手里的碎银子攥得更紧了，生怕再出一点差错。
苏念带着他走到街角的悦来客栈，开了两间相邻的房间。她让店小二给少年打了热水，又让伙计去买两套合身的粗布衣裳和一些清淡的吃食，交代完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漱完换了身干净的劲装，苏念刚坐下喝了口茶，门外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是少年怯生生的声音：“我……我饿了……”
苏念打开门，少年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头发也被他笨拙地梳顺了些，脸上的泥点洗干净后，更显得眉眼精致，皮肤白皙得晃眼。只是他依旧攥着那几串碎银子，眼神里带着点不安，像是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被赶走。
“进来吧。”苏念侧身让他进屋，把桌上的粥和点心推到他面前，“吃吧，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少年拿起一块点心，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又抬头看了看苏念，见她没别的表情，才放心地吃了起来。他吃得不算快，嘴角也没沾到点心渣，看得出来，以前的教养还在，只是不知遭遇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痴傻的模样。
苏念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心里越发好奇他的来历，却没多问——他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问了也是白问，不如等以后他情况好转了再说。
“你总不能一直叫你‘傻子’。”苏念随口道，“我叫苏念，你就叫阿念吧，简单好记。”
少年抬起头，嘴里还嚼着点心，含糊地重复：“阿……念……”
“对，阿念。”苏念点头。
阿念看着她，又认真地念了一遍：“阿念……苏念……”
苏念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第二天一早，苏念带着阿念，离开了姑墨镇，继续往昆仑古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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