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序的那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林未晞的脑海里轰然炸响，余波阵阵，让她整个晚自习都心神不宁。
“林未晞，你每天……到底在画什么？”
他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画，更看到了画背后，那个与她平日展现的“乖巧”截然不同的视角——那个捕捉到他孤独与脆弱的视角。
他没有评价画技，没有嘲讽，而是直接问向了她的动机和内心。这比任何评价都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该怎么回答？说我在画我以为的你？说我在透过画笔，试图理解你这个矛盾的同桌？
最终，她只是慌乱地合上本子，含糊地搪塞了一句：“没……没什么，随便画画。”
江序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她薄弱的伪装，但他终究没再追问，重新戴上了耳机，将外界隔绝。
然而，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打破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他开始每天都给她带早餐，依旧是沉默地放在她桌上，依旧是那副“顺手而已”的淡漠。有时是饭团豆浆，有时是三明治牛奶，偶尔还会有一小盒洗干净的草莓。
林未晞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渐渐习惯，最后变成了一种隐秘的期待。她依旧会说“谢谢”，他也依旧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一声作为回应。
但她发现，他带来的早餐，口味总是恰好符合她的偏好。他不吃葱姜，而她那份饭团里也从未出现过这些。
他观察她，比她想象的还要细致。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终于响起，预示着周末的到来。教室里瞬间充满了解放般的喧嚣，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迅速收拾好东西，三五成群地离开。
林未晞的动作却有些迟缓。她慢吞吞地整理着书本，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对她而言，周末并不意味着放松和欢愉，而是意味着要回到那个让她感到窒息和无所适从的“家”——母亲和继父的家。那里装修精致，却冰冷得像样板间，她像个小心翼翼的客人，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角落。
江序依旧是第一个收拾好的，他单肩挎上书包，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林未晞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嗡嗡震动着。来电显示是——【妈妈】。
林未晞看着那个名字，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才深吸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喂，妈。”
“未晞，放学了吧？直接回来，晚上你张叔叔的侄子过来吃饭，你打扮得体一点，别总穿那几件旧校服……”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干练且不容置疑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年幼同母异父的弟弟吵闹的哭声。
林未晞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声音低了几分：“妈，我作业很多……”
“作业什么时候不能写？这次吃饭很重要，你张叔叔特意安排的。快点回来，别磨蹭。”母亲打断她，语气带着不耐烦，随即不等她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林未晞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不需要问“张叔叔”的侄子是谁，也不需要问为什么这顿饭“很重要”。母亲话语里那若有似无的暗示，像一根细密的针，扎得她心脏细细密密地疼。
她只是她用来维系新家庭关系、甚至可能是为未来铺路的一枚棋子吗？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空旷的空间放大她的孤独。她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此刻脸上可能泄露的所有情绪。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那点脆弱的湿意溢出眼眶。
她不知道的是，原本应该已经离开的江序，此刻正倚在教室后门的门框上。
他并没有偷听的意思，只是折返回来取落下的耳机，却恰好撞见了她接电话的全程，以及她挂断电话后，那瞬间垮下去的肩膀和周身弥漫的、几乎实质化的低落。
他看着她像一只被雨打湿的小鸟，独自蜷缩在座位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这和他平时看到的那个安静、乖巧、甚至带着点倔强的林未晞，判若两人。
他想起画室里她递过来的那颗草莓糖，想起她手腕上那道因为画画而磨出的薄茧。
原来，她也不过是个被困在牢笼里，伪装着自己，勉强前行的可怜虫。
和他一样。
这个认知，让江序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闷，有点涩。
他原本打算拿了耳机就走的脚步，顿住了。
林未晞沉浸在自我的情绪里，完全没察觉到后门那个沉默的注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逼回那点不争气的湿意，然后猛地站起身，像是要甩掉所有烦恼一样，快速地将最后几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转身就要离开。
一转身，却猛地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里。
江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座位旁边。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脸上来不及完全收敛的委屈和僵硬。
林未晞吓了一跳，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慌乱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你……你没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江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滞。
就在林未晞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沉默或者一句冷淡的话带过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不想回去？”
林未晞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他……他怎么知道？
她的反应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
江序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柔和。他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经过了某种考量，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抛出了一个让林未晞目瞪口呆的提议：
“那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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