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七年，秋。
白龙口的雨总带着股硫磺味，混着沼泽地特有的腐殖气息，黏腻地裹在人身上。阿蛮甩了甩缠在小臂上的蛊丝，银亮的丝线瞬间收回袖中，顺带卷来三只刚吸饱毒沼水汽的肥硕田鸡——今晚的口粮算是有了。
她刚要转身钻进隐蔽的山洞，眼角余光却瞥见沼泽边缘的枯树下，蜷着个“金闪闪”的东西。
不是南疆常见的土黄色或墨色，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雨打湿后仍泛着暗纹流光，一看就不是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存活的物件。阿蛮啧了声，指尖扣住一枚毒针，悄无声息地绕过去。
是个人。
男人侧卧在泥水里，玄色外袍被划开数道裂口，露出底下月白中衣，早已被血浸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额角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在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最惹眼的是他腰间悬着的剑，剑鞘是纯银打造，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哪怕泡在泥里，也难掩其贵气。
“啧，美丽废物。”阿蛮蹲下身，用脚尖踢了踢男人的肩膀。
对方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拂动额前湿发。她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指尖刚触到温热的皮肤，男人突然闷哼一声，眼睫颤了颤，却没睁开。阿蛮的手指顿了顿——这脉象，沉稳有力，竟不像重伤濒死之人。
更奇的是，他脖颈处贴着一枚小小的护身符，木质的，刻着“藏剑”二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却仍牢牢贴在皮肤上。
藏剑山庄？
阿蛮挑眉。江南那疙瘩的富贵窝，怎么会有人跑到南疆这鬼地方来，还弄得如此狼狈？她想起左长老乌螭最近总念叨“中原贵裔之血”，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嗤笑一声——管他是谁，这么一身行头，救活了定能讹一大笔，就算讹不到，留着当个会喘气的摆件也不错。
她俯身，费力地将男人架起来。出乎意料，看着清瘦的人竟沉得很，阿蛮咬着牙，几乎是半拖半扛地把他拽进了山洞。山洞不大，却干燥，角落里堆着她之前储存的干草和干粮，还有一个小小的陶锅。
阿蛮把男人放在干草堆上，点燃篝火。火光跳跃着照亮男人的脸，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哪怕此刻狼狈不堪，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阿蛮撇撇嘴，心里暗忖：难怪敢孤身闯南疆，凭着这张脸，说不定真有人愿意救他。
她舀了点干净的泉水，倒进陶锅煮开，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草药，扔进锅里。这是她特制的疗伤药，掺了点麻痹神经的蛊粉，既能止痛疗伤，又能防止这人醒了之后闹事。
药煮好后，阿蛮吹凉了些，扶起男人的头，强行把药灌了进去。男人喉结滚动，下意识地吞咽着，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滴在他苍白的下巴上，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阿蛮愣了愣，猛地松开手，男人的头重重砸回干草堆。
“发什么神经。”她暗骂自己一句，转身去处理那三只田鸡。
篝火噼啪作响，山洞里弥漫着草药和烤肉的香气。阿蛮一边啃着田鸡腿，一边时不时瞥向角落里的男人。他睡得很沉，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噩梦。阿蛮看了会儿，突然觉得这人有点可怜，又有点……顺眼。
毕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南疆，能见到这么个符合她审美标准的“美丽废物”，实在难得。
她吃完东西，把剩下的半只田鸡放在男人手边，又用干净的布条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角的伤口。指尖刚碰到伤口，男人突然瑟缩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蛮一惊，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很紧。男人的手掌温热，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大得惊人。她低头看去，只见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瞳孔是深邃的墨色，此刻蒙着一层水雾，带着刚睡醒的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看着阿蛮，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阿蛮挑眉：“哑巴？”
男人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只是眼神里的迷茫更甚，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些。
阿蛮挣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喂，能听懂我说话吗？”
男人点点头，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乖乖地看着她。
阿蛮心里乐了。没想到捡了个又好看又听话的哑巴，简直是天降的大型跟宠。她俯身，凑近男人的脸，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既然你落到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人了。从今天起，你叫‘金蚕’——毕竟你这身行头，比我养的金蚕还金贵。”
男人眨了眨眼，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只是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阿蛮被这笑容晃了下神，随即别过脸，轻咳一声：“记住了，我叫阿蛮。以后我说东你不许往西，我说南你不许往北，乖乖听话，我就给你吃的，把你治好。等你好了……”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就给我当牛做马，或者，赔我一大笔钱。”
男人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像是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阿蛮满意地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触感柔软顺滑，比她养的蛊虫舒服多了。“乖，”她像奖励宠物一样，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这是听话的奖励。”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看着阿蛮，喉结又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又睡了过去。
阿蛮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收拾好东西，在篝火边躺下。雨声敲打着山洞顶部，伴着身边男人均匀的呼吸声，竟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她不知道，黑暗中，那个“熟睡”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深邃如夜，带着十二年来从未熄灭的执念。
叶啾。
他终于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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