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

伊万·布拉金斯基很少会对某个特定的日子产生“期待”这种情绪。他的生活被广袤的领土、漫长的冬季以及复杂的历史填满，时间像西伯利亚的雪原，看似单调，实则埋藏着无数沉静的变迁。但今天有些不同。今天，**要来莫斯科进行一场短暂的工作访问，并且在会议结束后，应伊万的邀请，会有一整天的私人时间。

会议是惯例的，关于能源合作、边境贸易以及一些国际事务的协调。伊万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坐在长桌的一端，听着**用他那带着独特韵律的俄语（偶尔夹杂几个中文词汇，再由旁边的翻译精准补完）阐述观点。**今天也穿着西装，剪裁合体，将他那东方人特有的清瘦身形衬托得格外挺拔，黑色的头发在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伊万手里无意识地转着那支永远随身携带的紫色水性笔，目光偶尔会从文件上移开，落在**身上。他看着**说话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的认真和偶尔划过的精明，还有那偶尔因为找到一个精准表达而微微上扬的嘴角。几千年的岁月在**身上沉淀出一种奇特的混合气质，既有长者的沉稳，又有仿佛永不枯竭的、追逐新事物的活力。

“那么，关于这条管线的环境保护标准，我们就按刚才商议的细则执行，伊万？”**结束了一段陈述，目光转向伊万，带着询问。

伊万回过神，放下笔，脸上露出他惯常的、略带朦胧的微笑：“当然没问题，小耀。我们一向注重与邻居的和谐共处，不是吗？”他的声音软软的，但话语里的分量在场的人都懂。

会议在一种高效且相对融洽的氛围中结束了。双方官员互相握手致意，然后陆续离开。当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那种官方场合的拘谨感仿佛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工作终于结束了。”**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每次这种正式会谈，都觉得脖子要断了。”

伊万走到他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因为小耀太认真了嘛。走吧，带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

他们没有带随从，伊万亲自开车，载着**驶离了莫斯科市中心。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逐渐驶向城市边缘，最终停在了一个看似普通的街区。这里没有克里姆林宫的金碧辉煌，也没有红场的壮阔，只有一排排承载着岁月痕迹的苏式风格建筑，街道宽阔，行人不多，透着一种安静的怀旧感。

伊万带着**走进一栋老式公寓楼，沿着打磨得光滑的木制楼梯向上走。“这里是我偶尔会来的一个地方，”伊万一边用钥匙打开一扇厚重的房门，一边解释，“不算家，更像是一个……能安静待会儿的角落。”

公寓内部出乎**意料的……有生活气息。他原本以为会像伊万在莫斯科的官方住所一样，华丽而略带冷感。但这里不大，陈设简单，铺着厚厚的民族风格地毯，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书架塞得满满当当，窗台上还放着几盆绿植，在莫斯科稀薄的阳光下顽强地生长着。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一个画架，上面有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的是冬日的白桦林，笔触大胆，色彩阴郁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

“你会画画？”**有些惊讶地走到画架前。他认识伊万很久了，见过他挥舞水管的样子，听过他哼唱喀秋莎，甚至一起在冰天雪地里喝过伏特加，但不知道他还有这样安静的一面。

“偶尔。”伊万笑了笑，走到厨房，打开那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冰箱，“打发时间而已。想喝点什么？有格瓦斯，还有……嗯，伏特加。”他晃了晃一个透明的瓶子。

“格瓦斯吧，谢谢。”**还在端详那幅画。他从那片看似冷寂的白桦林中，感受到了一种沉默的力量，就像伊万本人一样。

伊万递给他一杯冒着气泡的格瓦斯，自己则倒了一小杯伏特加。“不喜欢我画的样子？”他注意到**的专注。

“不，很有意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那带着面包发酵香气的微甜液体让他放松下来，“只是觉得，和你平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哦？那我平时给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伊万倚在画架旁，颇有兴趣地问。他紫色的眼睛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性，反而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想了想，谨慎地选择着词汇：“更……宏大？更难以捉摸？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或者冬天的暴风雪。”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这幅画，有点孤独，却又很……坚定。”

伊万轻声笑了，笑声低沉：“小耀总是能说出很精准的话呢。毕竟活了四千年，看人的眼光很毒辣。”他仰头喝了一口伏特加，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过，国土广阔，历史复杂，有时候确实会觉得孤独。暴风雪再猛烈，也有停歇的时候，冻土之下，也可能埋藏着等待破土的东西。”

**沉默了片刻。他懂得这种感受。漫长的生命里，辉煌与落魄交替，盟友与敌人变幻，能真正理解彼此身上所背负的时间重量的人，太少了。他看着伊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层总是带着点孩子气任性却又深不可测的表象之下，伊万同样承载着无法为外人道的孤寂。

“我明白。”**最终只是轻轻说了这三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他走到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俄文、法文、甚至一些中文书籍，手指拂过书脊，“你这里中文书还不少。”

“嗯，有时候会想多了解你……们。”伊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

**转过身，发现伊万就站在他身后，距离近得有些暧昧。他能清晰地看到伊万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瞳孔深处难以解读的情绪。空气似乎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想了解我们什么？”**没有后退，抬起眼，平静地回视他。

“很多。”伊万的声音更低了，像大提琴的嗡鸣，“想了解长城的砖石是否真的那么冰冷，想了解江南的春雨是什么味道，想了解……在你那永远从容淡定的微笑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的脸颊，但在几乎要碰到的时候，手指转向了他束在脑后的长发，轻轻勾起了其中一缕，“比如，这头发，是不是像看起来那么柔软。”

**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伊万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与他平日展现的力量感截然不同。他没有阻止，只是感觉被伊万指尖碰触的那一小片头皮有些发麻。

“伊万……”他刚想说什么，却被伊万打断了。

“小耀，”伊万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紫色的眼眸此刻像蕴藏着星云的深渊，“我们认识了很久，也分开过，对立过，甚至……伤害过。但现在，我们在这里。”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心中漾开层层涟漪。是的，他们之间有着太多复杂的历史纠葛，有蜜月期的紧密，也有漫长岁月里的疏离与猜忌。鲜血、理想、分歧、利益……太多东西交织在他们之间。但此刻，在这个远离政治喧嚣的安静角落里，那些沉重的过往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的存在感如此鲜明。

“是的，我们现在在这里。”**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叹息，又似乎有一丝解脱。

伊万的手指缓缓下滑，轻轻握住了**的手。他的手很大，几乎能将**的手完全包裹住，掌心有着常年握持武器留下的薄茧，但此刻的动作却异常温柔。“莫斯科的冬天很长，很冷，”他低声说，“但有时候，也会觉得，如果能和某个人一起看雪，或许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反手握住了伊万的手。他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指尖带着常年书写和泡茶的温润。他没有直接回应关于看雪的话，而是说：“我记得，很久以前，你也说过类似的话。在……那趟北上的列车上。”那是另一段复杂记忆的开端，混杂着理想、付出与最终的不欢而散。

伊万的眼神暗了暗，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那时候……不一样。”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那时候的我，或许还不真正懂得，如何去珍惜一份来自远方的温暖。”他握紧了**的手，“而现在，我只想知道，小耀，我们还有没有可能，重新开始？不是作为盟友，也不是作为对手，而是作为……伊万和**。”

窗外，莫斯科的天空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窗玻璃上，然后融化，留下蜿蜒的水痕。公寓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看着伊万，看着这个曾经让他感到无比亲近又无比困惑的“邻居”。他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以及那深处不易察觉的、如同孩童索要糖果般的希冀。几千年的岁月告诉他，承诺是奢侈的，未来是莫测的。但此刻，伊万手心的温度是如此真实。

他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最终，他微微踮起脚尖，在伊万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将一个轻柔的、带着格瓦斯微甜气息的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伊万。”**退开一点，看着对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嘴角也牵起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微笑，“但是，‘现在’，我们可以一起试试看。”

伊万怔了一下，随即，那总是带着几分朦胧感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清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灿烂的笑容。他伸出双臂，将**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和他的人一样，带着西伯利亚冷杉般的清冽气息，却又无比温暖，仿佛能驱散所有严寒。

“太好了……”伊万把脸埋在**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我就知道，小耀心里是有我的。”

**任由他抱着，感受着这份过于用力的拥抱，有些失笑，又有些心软。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伊万宽阔的后背。“别抱这么紧，喘不过气了。”

伊万稍微松了松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他。他低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那小耀，我们现在算是在交往了吗？”

**被他这直白又带着点孩子气的问题逗笑了：“你说呢？”

“我说是！”伊万肯定地说，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我以后可以经常去北京找你吗？不是工作访问的那种。”

“只要你别又带着你那可怕的水管来吓唬我的熊猫。”**调侃道。

“我保证不会！”伊万立刻保证，随即又小声嘀咕，“除非它们先惹我……”

**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他推开伊万，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下雪了。”

伊万也跟过来，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嗯，今年的初雪。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雪，很像。”

**靠在伊万温暖的怀里，看着窗外被雪花柔化的城市轮廓。历史的长河依旧在脚下奔腾，未来的道路依旧布满迷雾。但此刻，在这间充满个人气息的小小公寓里，在这莫斯科的初雪中，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寒风，似乎终于找到了与长城脚下坚韧花朵共存的方式。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基于利益，不是源于理想，仅仅是作为伊万和**，这两个承载了太多孤独岁月的个体，在漫长的时光里，终于决定彼此靠近，互相取暖。

“伊万。”

“嗯？”

“你的格瓦斯，味道还不错。”

身后的人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

作者第一次写同人文，还不太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