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大捷的奏报，让压抑已久的临安城陷入狂欢。酒楼茶肆，街头巷尾，无不传颂着岳家军的威名与那位斩使明志的铁血官家。
大庆殿的朝贺刚散，百官们还沉浸在喜悦中，盛赞着这场来之不意的开门红。
然而，御书房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狂热截然不同。
赵构独自立于巨大的沙盘地图前，目光越过刚刚收复的新乡，落在了长江以南，手指轻轻点在“建康”二字上。身后，李纲和刚从江淮督粮回来的张浚屏息侍立，他们不解，为何官家在捷报传来后，脸上反无半分喜色。
“官家，”李纲忍不住开口，“新乡已下，岳将军在河北扎稳了根基，金人主力短期难以南调，我军已占尽主动。”
赵构没有回头，淡淡地问：“李爱卿，你觉得，一场胜仗，能让所有人都跟朕一条心吗？”
李纲一愣。
赵构转过身，目光扫过二人：“北伐是把刀，捅出去了，捅得很好。但握刀的手，不能抖。岳飞和韩世忠在前线杀敌，他们的背后是整个大宋。如果后背出了问题，这把刀，随时会断。”
张浚常年在地方奔走，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赵构的隐忧：“官家是担心……江南生乱？”
赵构点头，眼神锐利：“秦桧是死了，但他的根须还在。那些靠议和、与金人暗中贸易发家的士绅大户，他们真的盼着北伐成功吗？岳飞打得越顺，他们心里就越慌。朕更担心的，是张邦昌那样的前朝余孽，靖康之耻，他们是帮凶。现在朕要雪耻，他们最怕被清算。把他们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纲脸色凝重起来，他原以为清算秦桧党羽已是除根，现在看来，不过是剪除了枝叶。
“那依官家之见？”
“对付毒蛇，不能只盯着，要一脚踩住它的七寸。”赵构再次转身，手指重重按在沙盘的“建康”之上，声音不大，却石破天惊。
“朕要亲征。”
“什么？！”李纲和张浚同时失声。
李纲急步上前：“官家，万万不可！您是万乘之尊，怎可轻易离京，亲赴险地？建康府离前线太近，万一金人分兵南下……”
“他不敢。”赵构打断道，语气中是绝对的自信，“金兀术主力被岳飞牵制在河北，韩世忠大军陈兵山东，随时可断他后路。他连汴京都未必守得住，还敢分兵渡江？他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兵力。”
他看着一脸忧色的李纲，放缓了语气：“朕去建康，不是为了冲杀，而是为了坐镇后方。”
“其一，稳固后勤。建康是漕运枢纽，粮草转运之始。朕亲自坐镇，谁敢在粮草上动手脚？张浚督粮的效率，能再快三成。”
张浚闻言，重重点头，眼中精光一闪。
“其二，鼓舞军心。朕要让前线将士知道，天子与他们只隔一道长江，他们的每一次搏杀，朕都能听见。天子与将士同在，胜过万千赏赐。”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构的目光变得森寒，“震慑宵小！朕要带三万殿前司禁军，把龙旗插在建康城楼上。让江南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看清楚，朕的刀，不只对着金人，也随时可以掉头，砍向南方的叛贼！告诉他们，谁敢在背后搞小动作，不等岳飞的捷报传来，朕的禁军就先踏平他的府门！”
一番话，说得李纲瞠目结舌，张浚热血沸腾。这是以天子之尊，亲临战争与和平的交界线，向四方宣告寸步不让的决心。
“可是……临安怎么办？”李纲提出最现实的问题。
“朕走之后，由你，李纲，代朕总领朝政，节制百官。”赵构眼神郑重，“另留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李显忠，率五千禁军驻守，足以确保京城安稳。”
李纲看着眼前这位冷静果决的年轻帝王，知道再劝无用，缓缓退后一步，深深一揖：“臣……遵旨。”
“张浚。”
“臣在！”
“你即刻返回江淮，节制所有开往建康的官船、商船。一月之内，为朕和三万大军，备好所有行营物资。”
“臣，领命！”
次日早朝，赵构宣布将移驻建康、亲理北伐军务时，大庆殿内死寂一片。数名言官立刻出列，痛哭流涕，力陈“君王不可轻动”的祖制。
赵构等他们说完，才从龙椅上站起，目光如电：“说完了？朕意已决。谁再敢以祖制、安危为由，阻挠军国大计，一律视为秦桧同党，就地拿下，送皇城司严审！”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嘴。秦桧的脑袋还挂在城楼上，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三日后，临安城北门。
旌旗招展，三万殿前司禁军集结完毕，铁甲如林，杀气冲霄。
赵构身着金色锁子甲，外罩红披风，腰悬天子剑，翻身上马，选择了与将士一同骑马北上，而非安逸的龙辇。
李纲率留守百官在城门下送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官家，一路保重。”
赵构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繁华都城，对老臣道：“临安，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不再回头，猛地一夹马腹，高举马鞭向前一指。
“出发！”
一声令下，三万大军缓缓开拔。巨大的“宋”字龙旗，引领着这支钢铁洪流，沿着官道，向着北方的建康，滚滚而去。
沿途百姓跪伏于道旁，看着马背上那位年轻而坚毅的帝王，看着他身后望不到尽头的军队，许多人流下了眼泪。他们或许不懂军国大计，但他们看得懂，这位官家，是要动真格的了。
赵构目不斜视，身后是安逸的江南，前方是烽火与未卜的国运。
但他没有丝毫畏惧。
因为他知道，他不是去冒险。
他是去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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