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坡的黄昏,死寂得能听见血液渗入泥土的声音。
残阳如血,凝固了遍地的尸骸、断刃与战马。岳家军的士兵们在尸堆间大口喘息,许多人握刀的手还在不住颤抖,分不清是脱力还是后怕。他们赢了,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击溃了金军最精锐的“铁浮屠”与“拐子马”。
岳飞策马立于坡顶,身后的“岳”字大旗被硝烟熏黑撕裂,却依旧挺立。他铠甲上溅满暗红血点,脸上没有喜悦,只有燃尽一切的疲惫与决然。他的目光越过尸山血海,直指北方那头蛰伏了三十年的巨兽——燕京。
“将军,”岳云拖着受伤的胳膊走来,声音嘶哑,“弟兄们伤亡不小,是否先……”
“打扫战场,收敛袍泽尸骨。”岳飞打断他,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统计伤员,清点兵刃。一个时辰后,全军开拔。”
岳云一愣:“一个时辰?将军,我们……”
“金兀术败了,但燕京城里还有守军。”岳飞缓缓转过马头,虎目扫过一张张疲惫的脸,“朕要的,是趁他病,要他命。朕不给燕京城里的金狗任何喘息之机。”
他勒转马头,面向全军,高举沥泉枪:“弟兄们!燕京就在前面!那里,有我们的父老乡亲,有我们被掳走的祖宗牌位!一个时辰后,随我,回家!”
没有欢呼,只有一片片兵刃拄地、士卒挣扎起身的甲叶摩擦声。这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力量。
一个时辰后,这支刚经历血战的军队再次集结,拖着满身伤痕,沉默地汇成一股黑色铁流,向着那座魂牵梦萦的故都,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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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内,早已乱成一锅粥。
金兀术大军溃败的消息,比他本人逃窜的速度还快。留守的万户长完颜阿骨打,一个只知享乐的宗室子弟,闻讯当场瘫倒在地,语无伦次:“败了?五万大军……完了,全完了……”
城中的汉人,则在最初的震惊后,爆发出压抑了三十年的狂喜。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在门后激动地向南叩拜。
城南一座宅院里,前宋进士王 Linzheng 对几位心腹同僚道:“等了一辈子,就为今天。”他眼中精光一闪,异常坚定:“去联络南门守城的张校尉,他是我们的人。告诉他,时辰到了。今夜,我们亲手为王师打开回家的门!”
黄昏沉落,岳家军兵临城下。
没有劝降,没有叫阵。数万大军在城外五里处静静列阵,鸦雀无声,只有黑色战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这无声的压迫,比任何战鼓都更令人恐惧,城楼上的金兵手脚发软,几欲崩溃。
子时。
燕京南门“丽正门”下,几名巡夜金兵被黑影无声拖入黑暗。紧接着,城门内侧,南门校尉张德低喝一声“动手!”,数十名汉子如狼似虎地扑向守卫,战斗在几息间结束。
“开门!”张德吼道。
几十人合力抬起沉重的门杠,疯狂转动绞盘。那扇紧闭了三十年的城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城外,一直闭目养神的岳飞猛地睁开眼睛。
他翻身上马,沥泉枪向前一指。
“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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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行宫。
赵构已三日未眠。御书房灯火通明,他与李纲、张浚等重臣一同守着沙盘,等待那个决定国运的消息。
“报——!”
一声嘶哑的呐喊由远及近,一名背插令旗的信使浑身泥泞,用最后的力气扑入大殿,跪倒在地,手中高高举起一面血污的金军帅旗。
“启禀官家……”信使声如破风箱,“十里坡大捷!金兀术主力……全军覆没!”他拼尽全力喊出下一句,“岳元帅……已于昨夜,克复燕京!”
轰!大殿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潮。李纲等老臣跪地嚎啕,武将们激动得拔剑长啸,文官们相拥而泣,尽失仪态。
赵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缓缓走下丹陛,亲自扶起昏死的信使,对太监道:“传御医,用最好的药。告诉他,朕,给他记头功。”
然后,他转身面对激动的百官,抬了抬手,大殿瞬间安静。
赵构的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深沉到极致的平静。
“拟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庄严与神圣。中书舍人激动得无法执笔,赵构走到他身边,亲自拿起笔,蘸饱浓墨,一字一句地口述,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朕,绍兴天子赵构,诏告天下,告慰中原父老!
自靖康以来,国破家亡,神器蒙尘。今赖天命祖宗护佑,我大宋忠勇将士浴血奋战,终传捷报!北伐主帅岳飞,于涿州城外大破金贼,并于绍兴十一年冬,克复故都燕京!
三十年沉沦,一朝光复!此乃我大宋千万将士以命相搏,亿万子民同心戮力之果!
朕在此立誓:凡此战阵亡将士,牌位入英烈祠,家人三代,免除赋税徭役!凡举义来归之中原豪杰,朕不吝封侯之赏!
朕更告慰我燕云、河北、河东、山东……所有沦陷之地父老:王师已至,暴金必亡!尔等皆朕赤子,自即日起,免赋三年,开仓放粮!
待河山光复,朕当还都汴京,告祭太庙,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钦此!”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赵构拿起沉重的玉玺,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盖了下去。
咚!
那一声巨响,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悍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