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烈酒似乎烧穿了他喉咙里堵着的某些东西。
自那夜后,他不再远远站着。有时我倚在亭中听曲,他会默不作声地坐到一旁石凳上,虽仍不言语,却也不再是游离在外的影子。乐师奏到高亢处,我瞥见他指尖会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叩着节拍。
系统依旧报着倒计时,【剩余时间:一个月零十五天】。妖魔裂界的先兆已开始在边境显现,偶尔有零星魔物窜入人间作乱的消息传来,被当做山精野怪的传闻,尚未引起太大恐慌。
我依旧饮酒,赏舞,仿佛外界风雨与我这遗珠园毫不相干。
这日午后,我小憩刚醒,披着外袍踱到书房窗边,却见他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树杈高处,一只雏鸟正扑棱着翅膀,颤巍巍地试图站稳,它的巢似乎被前夜的风雨打坏了半边,岌岌可危。
他看得很专注,眉头微蹙。
我靠在窗棂上,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四下看了看,搬来几块假山边散落的石头,垫在脚下,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去托那只雏鸟。动作有些笨拙,带着伤后未愈的虚软,踮起的脚尖微微发颤。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雏鸟的瞬间,那鸟儿受惊,猛地一振翅,竟歪歪斜斜地飞了起来,在空中挣扎了几下,落到了更高也更安全的枝桠上。
他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臂,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侧影在日光里显得有些落寞。
“多事。”我推开窗,声音惊动了他。
他转过身,脸上掠过一丝被撞破的窘迫,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里那点未来得及藏好的柔软,暴露了他方才那一刻的真情实感。
“它自己能飞。”我淡淡道,“你这般帮它,它未必领情。”
他沉默片刻,走到窗下,仰头看我。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它若摔下来呢?”
“那是它的命数。”
“命数……”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又归于沉寂。“所以,阁主是信命的人?”
我笑了,俯身,手肘支在窗台上,凑近他:“我若信命,此刻就该在听潮阁等着引颈就戮,而不是在这里与你讨论一只鸟的死活。”
他仰着头,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喉结轻轻滚动。“那阁主信什么?”
“我信我手里的酒,园里的花,还有……”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掠过那熟悉的轮廓,“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他睫毛颤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注视。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簌簌作响。
“边境的村子,”他忽然低声说,声音几乎要被风声盖过,“昨夜又被魔物袭扰了,死了十几口人,大多是妇孺。”
我直起身,脸上的笑意淡去。“消息倒是灵通。”
他不答,只是执拗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空茫,而是清晰的痛楚与……质问。
“所以呢?”我挑眉,“你想我现在就收拾行囊,赶回听潮阁,启动那劳什子阵法,把自己填进去?”
“一定有别的办法!”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急切,“你是听潮阁主,你继承了所有的典籍和力量,我们可以找到两全之策……”
“没有两全之策!”我打断他,声音冷硬,“典籍我翻烂了,力量?呵,那力量生来就是为了献祭的!你以为我的师尊是为什么死的?他试过了所有‘两全’的路,最终呢?”
他被我话语里的戾气慑住,脸色白了白,却仍不肯退让:“若……若加上我的力量呢?我是此界天道,虽如今式微,但若与你联手,或许……”
“然后呢?”我盯着他,一字一句,“让你也步他的后尘?形神俱灭,连一丝残魂都留不下?”
他猛地怔住,瞳孔骤缩,像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我看着他那张与师尊如此相似的脸,心头那股压抑已久的邪火终于窜了上来。我猛地探出手,穿过窗户,一把攥住他胸前的衣襟,将他狠狠拉近。
距离瞬间消失,他温热的呼吸拂在我脸上,眼中满是惊愕。
“听着,”我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狠意,“我不管你是天道还是什么鬼东西,既然顶着这张脸出现在我面前,就别想着学他去当什么救世主,玩什么自我牺牲的把戏!”
我的手指用力,骨节泛白:“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明白吗?”
他被我勒得呼吸不畅,脸颊泛起潮红,那双眼睛里水光氤氲,映着我有些狰狞的面孔。他没有挣扎,只是看着我,过了许久,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我松开手,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着树干微微喘息。
我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将他和那恼人的日光一起隔绝在外。
胸口剧烈起伏着,方才触碰他衣襟的指尖,还残留着布料下瘦削骨骼的触感,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心跳。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适时响起:【警告!天道化身情绪波动剧烈,世界线稳定性下降 3%。剩余时间:一个月零十四天。】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麻烦。真是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