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浓墨,园外的喧嚣声浪却越来越高,像煮沸的水,夹杂着哭喊、咒骂和兵刃磕碰的刺耳声响。管家老周又连滚爬爬地跑来,脸色煞白如纸:“阁、阁主!拦不住了!他们撞门了!”
我站着没动,目光掠过庭院,仿佛能穿透层层屋宇,看到那个正强行燃烧自身、试图以一己之力撑起将倾天地的单薄身影。
系统在我脑中发出尖锐到几乎撕裂意识的警报,红色的警告文字疯狂刷屏:【本源力量过载!化身存在基础崩解加速!剩余时间:十天!九天!八天——】
倒计时在疯狂跳动。
园门方向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夹杂着木料断裂和人群狂乱的呐喊。最后的屏障破了。
几乎在同时,一股无形的、浩瀚而悲怆的力量以遗珠园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那力量并不暴烈,甚至带着一种温柔的坚定,如同母亲张开双臂,试图庇护受惊的孩子。园外的喧嚣,那哭喊、那撞击、那兵荒马乱的恐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骤然平息了下去。
并非消失,而是被隔绝,被安抚。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笼罩了四周,仿佛暴风眼中骤然降临的短暂平静。
我知道他做到了。以加速自身消亡为代价,暂时稳住了这一隅之地。
系统急促跳动的倒计时,停在了【五天】上,然后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再无声音。连那冰冷的机械音都消失了。
一片死寂。
我慢慢踱步,走向园门。
朱漆大门歪斜地敞开着,门轴断裂。门外,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流民、溃兵,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惊恐。但此刻,他们都奇异地安静着,或站或坐,眼神茫然却又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激烈的情绪,只剩下疲惫的空洞。
没有人试图再往里冲。
我跨过门槛,走出遗珠园。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他们看着我,眼神复杂,有畏惧,有祈求,更多的是一种麻木。
我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穿过这些沉默的、被世界遗弃的人们。一直走到人群外围,那片刚刚被混乱践踏过的草地上。
他躺在那里。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倒在泥泞与杂乱的车辙印之间。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唇边溢出的鲜血红得刺眼,沿着下颌滴落,染脏了素色的衣襟。他周身那层曾与天地共鸣的微光彻底熄灭了,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身。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靠近,眼睫艰难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曾经映照着天地规则、也曾盛满悲恸与倔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涣散的空茫,费力地聚焦在我脸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我伸出手,指尖拂开他额前被汗水和血水黏住的碎发,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柔。
“值得吗?”我问。声音不高,落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里,却清晰得惊人。
他涣散的目光凝起一丝微弱的光,看着我,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力气地,摇了摇头。
不是为了苍生,不是为了职责。
然后,他抬起颤抖的、沾满泥污的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勾住了我垂落的袖口。
一个依赖的,全无保留的姿态。
就像那夜在廊下,我允许他哭出声时一样。
我看着他勾住我袖口的指尖,那一点微弱的力道,仿佛系着千钧重担,又轻得像随时会断开的游丝。
远处,被暂时安抚的人群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那宁静的屏障正在减弱。天边的云层背后,隐隐传来不属于人间的、令人牙酸的嘶吼,妖魔的气息再次逼近。
内里崩坏,外敌环伺。
我俯身,将他打横抱起。他很轻,轻得像一片随时会散去的云。鲜血染红了我玄色的衣袍,洇开深色的印记。
转身,抱着他,一步步走回那扇洞开的、象征着逃离与庇护的园门。
身后,是重新开始蠢动不安的世界。
怀里,是气息奄奄、时日无多的天道。
系统彻底沉寂了。没有任务,没有警告,没有倒计时。
前路为何?
我低头,看着怀中人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那张与故人酷似的脸,此刻只属于他自己。
脚步踏过门槛,将园外的一切纷扰,暂时关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