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的火光在夜色中映红了遗珠园的一角,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盖过了往日的花香。老周带着几个信得过的老仆,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地将熔化的金银与精铁汁液倒入临时赶制出的粗糙模具里。
那不是刀剑的雏形,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器物形态,更像是一些扭曲的、布满诡异纹路的金属片和粗笨的构件。
我站在稍远的阴影里,看着那暗红色的液体在模具中缓缓凝固,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勾画着。脑海中浮现的,并非听潮阁传承中那些堂皇正大的阵法图谱,而是一些更为古老、更为偏门,甚至被列为禁忌的残篇断章。它们大多需要骇人听闻的祭品,或是以毁灭为代价,撬动规则。
如今,祭品或许是现成的——这片正在死去天地散逸的本源。而代价……
我抬眼,望向听涛苑的方向。
他依旧昏睡着,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剩余时间:三天。】
系统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做最后的宣告。
也是在这一日,一直沉寂的传讯玉符,自我离开听潮阁后便被我弃如敝履的物事,竟微微发烫,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灵力波动。
我注入一丝神识,里面立刻传来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是听潮阁留守的传功长老:
“阁主!阁主您到底在何处?妖魔已破三关,直逼中州!各地求援讯息如雪片,我等……我等快撑不住了!阁中弟子死伤惨重,那护山大阵没有您主持,威力十不存一!阁主——”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掐断,只留下滋滋的杂音。
玉符的光芒黯淡下去。
我摩挲着温润的玉符表面,脸上没什么表情。撑不住?与我何干。那些弟子,那些长老,当初我解散听潮阁时,他们或惶恐,或不解,或暗藏怨恨,不也曾认为我背弃了职责么?
夜色渐深,熔炉的火熄了,仆役们精疲力尽地散去,只留下那些冷却下来的、形状古怪的金属构件,散乱地堆在地上,像某种巨兽冰冷的骸骨。
我回到听涛苑。
他没有像前两日那样昏睡,而是醒着,靠坐在床头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
几日下来,他瘦得脱了形,宽大的寝衣空落落地挂在身上,衬得脖颈愈发纤细,锁骨伶仃。唯有那双眼睛,在消瘦的脸庞上显得格外大,也格外深,里面不再是涣散的空茫,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了然。
“你听到声音了?”他轻声问,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我知道他指的不仅是传讯玉符里的声音,还有这天地间愈发清晰的、走向终末的哀鸣。
“嗯。”我在床边坐下。
“他们需要你。”他看着我说,语气里没有责备,也没有祈求,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知道。”
“那你……”
“但我不会回去。”我打断他,目光与他平静的视线相接,“听潮阁主的路,是死路。我走过一次,不会再走第二次。”
他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所以,你熔炼那些金银铁器,是想做什么?”
“做一件……或许能让你,也让我,都不必按照既定剧本走下去的事。”我的回答有些模糊,带着试探。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脸上,细细地描摹,像是在确认什么。许久,他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无奈的、了然的弧度。
“很痛。”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我怔了一下。
“这个世界……崩坏的时候,很痛。”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那片浮现裂纹的位置,眼神飘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在与整个天地的痛苦共鸣。“我能感觉到,每一寸土地的撕裂,每一条生灵的哀嚎……都在这里。”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泛白。
“沈弃,我撑不住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不是求救,不是抱怨,只是宣告一个他已然接受的事实。
我看着他按在心口的手,看着他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已然疲惫到极致的眼睛,心头那股一直盘踞的、冰冷的算计,似乎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我伸出手,覆盖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在我掌心下轻轻一颤。
“我知道。”我说,声音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低沉,“再撑一下。”
他抬眼望我,眼中带着一丝不解,一丝茫然。
我没有解释,只是收拢手指,将他那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
“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