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听完你那番关于“老师”踪迹的模糊回答，俞亮和秦教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与了然。他们不再追问，那些能下出如此仙谱的“老头子”们，想必都是隐世不出的奇人，或是老先生在漫长岁月中自我磨砺的化身。

“老师，这些棋谱……太惊人了！请您务必给队里的队员们讲解一下！”俞亮的语气带着恳切，也带着一种分享珍宝的急切。

你点了点头。于是，在训练室前方，很快架起了一块大磁性棋盘。你被请到台前，台下坐着国家围棋队的所有队员，一张张年轻或成熟的脸庞上，写满了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服气——凭什么一个突然出现的老头子，能被俞亮和秦教练如此推崇？

你没有多言，只是示意俞亮将你昨晚整理好的几张关键棋谱，尤其是那张“十龙共舞”的，挂在了显眼处。

当那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棋局呈现在众人面前时，训练室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清晰可闻。所有的不解和怀疑，在目睹这超越时代、近乎“暴力美学”与“精密计算”完美结合的棋谱的瞬间，彻底化为了无声的敬畏。那棋盘上展现出的力量、深度和想象力，让他们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你拿起教鞭，轻轻点在棋盘上，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第一个，我称之为 ‘柯洁80小时定式’ 。”你开口便是一个古怪的名字，引得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主要是那个叫柯洁的老头子太能磨，一局棋能下几天几夜。不过这个定式最初倒不是和他下的，是跟另一个姓申的老头子捣鼓出来的。”

教鞭在棋盘上移动，勾勒出开局的几步。“这里，白棋应对黑棋点三三的方式，常见的有跳，有稍微复杂些的飞，有托，还有相对少见的小飞……每一种选择，都导向不同的中盘格局，就像走路，岔路口选错了，后面就得绕远。”

你讲得深入浅出，将复杂定式拆解成清晰的脉络。队员们纷纷拿起笔，飞快地记录。

“第二个，叫 ‘柯洁三三定式’ ，也算是随了那老头子的心愿搞出来的。”你继续讲解，“注意这里，第九手的接牢，和后续第23手在角部立下的变招，看似朴实，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直接引发了双方复杂的劫争，一步都不能错。”

“第三个，‘柯洁两跳定式’ 。”你的教鞭重重点了两下，“这是最复杂的，开局就刺刀见红，目的只有一个——将棋盘导向最混乱、最复杂的局面！这是面对自认为最强的敌人时，才会亮出的招数，赌的就是谁的计算更深，神经更韧！”

三个定式讲完，台下已是鸦雀无声。这些定式里蕴含的理念和后续变化，完全颠覆了他们固有的围棋认知。

你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看到了他们眼中最炽热的期待。你微微一笑，将教鞭移向了那张最震撼的棋谱。

“好了，定式说完了，我们来看棋谱。就先讲最震撼你们，也最想看的——这‘十条大龙齐舞’的一局！”

你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魔力，将所有人心神牢牢抓住。

“看这盘棋，最重要的，就是 ‘放下成见’ ！”你加重了语气，“不要用你们过去学的那套‘棋理’生搬硬套。比如说这一‘靠’——”

教鞭精准地点在棋盘中部，一颗黑子如同奇兵，紧贴着白棋的厚势。

“面对这种看似挑衅的招法，按照常规思路，或许暂时避战，稳健处理是更好的选择。但你看白棋，他选择了最强硬地回击！为什么？”

你环视众人，看着他们紧锁的眉头，缓缓道：“因为他算到了后面！他不怕战斗，他甚至渴望战斗！他相信自己的算路能驾驭这混乱！看下面这一手……”

你的教鞭再次移动，展示出白棋后续一连串精妙绝伦的组合拳。“这一‘断’！这一‘挖’！还有这看似送死的‘扑’！ 环环相扣，将原本可能简单的攻防，瞬间引爆成了席卷全盘的大龙生死战！这不是鲁莽，这是建立在恐怖计算力上的、主动选择的战场！”

你一步步拆解，将AI时代围棋的核心理念——效率至上、敢于冒险、全局联动、不惧复杂——融入每一个招法的讲解中。你指出那些看似“薄形”实则“高效”的棋，那些看似“退让”实则“转身”的妙手，那些打破“棋形”常识却直指胜负要害的“鬼手”。

台下，从秦教练到俞亮，再到每一位队员，眼神都变得越来越亮，仿佛在你的话语和棋谱的指引下，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他们时而恍然大悟，时而震惊莫名，时而埋头疾书，生怕漏掉一个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激动和兴奋。他们知道，眼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带来的不仅仅是几盘惊世棋谱，更是一场即将席卷中国围棋、乃至世界棋坛的革命。而他们，正是这伟大变革的第一批见证者和……参与者！

你看着那一双双燃烧着求知火焰的眼睛，知道火种已经播下。你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好了，我们接着看下一处关键。当黑棋在这里试图出头时，白棋这手‘点方’，用意何在？……”

训练室内，气氛热烈而专注，但角落里也难免有些细微的杂音。

马晓春，队里出了名的力战派，棋风彪悍，酷爱中盘搏杀。他双臂抱胸，眼睛死死盯着大棋盘上你刚刚讲解完的那个中盘激战局部，嘴里喃喃自语：“啧，这棋讲的……真他娘的对老子胃口，可又……又有点不得劲。”

他旁边的刘晓光，风格偏重实地和均衡，闻言撇了撇嘴，低声揶揄道：“得了吧你，就你那两下子？看见战斗就跟猫见了鱼似的。这棋看着是刺刀见红，但人家这‘刺刀’是精巧的手术刀，专挑筋节下手。你那套？走厚了等着别人来攻？一看就跟不上时代喽！”

马晓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扭过头瞪着眼：“刘晓光！你丫少在这放空炮！说的跟你多懂似的！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你下得过我吗？下不过就别在这儿叭叭！”

“你！”刘晓光被噎了一下，脸涨得有些红。确实，在队内战绩上，他略逊于马晓春。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队员拉了拉两人，“专心看棋！老先生讲的东西，一句顶我们琢磨半年，别错过了！”

马晓春哼了一声，重新把目光投向棋盘，但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显然更盛了。他盯着那错综复杂、充满暴力美学的棋形，拳头不自觉地握紧，骨节发白。

“不管怎么说，”他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宣告，“棋，说到底还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计算，力量，才是根本！花里胡哨的，到最后还得靠这个！”他挥了挥拳头。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跃跃欲试的光芒，压低声音对刘晓光，又像是对周围几个关系好的队员说：“再说了，万一……万一是那老先生的棋风刚好克制俞亮呢？俞亮那小子平时多傲啊，这次栽这么大跟头，咱们做兄弟的，不得想办法帮他‘报个仇’啊？”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年轻气盛的队员眼睛也亮了起来。挑战权威，尤其是挑战一位刚刚展现出不可思议棋力的“权威”，对于这些顶尖棋手来说，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诱惑和证明自身价值的渴望。

一时间，这小片区域的气氛，从刚才的质疑与反驳，悄然转变成了一种同仇敌忾（对象是你）、摩拳擦掌的亢奋。他们看向台上你的目光，除了敬畏，更多了几分想要亲自上场、掂量掂量你真正斤两的战意。

而你，站在台上，似乎对台下这些小小的波澜浑然未觉，只是用教鞭轻轻敲了敲棋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那风云变幻的棋局之上。

“安静。我们继续看下一处……”你的声音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