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的咆哮似乎减弱了几分,但那只是暴君短暂喘息间的假象。沉重的铅云依旧低垂,雨水滂沱未止,只是风的方向变得更加诡异难测,开始从各个角度撕扯、摇撼着这本就濒临极限的简陋结构。
盛少游维持着庇护的姿势,背部和肩膀早已被冰冷的雨水浸得麻木,唯有伤口处传来的、被寒意放大数倍的刺痛感,提醒着他身体的承受极限。他的一半意识在对抗着体力的透支和寒冷,另一半则像最精密的雷达,警惕地捕捉着窝棚每一次不祥的呻吟和震颤。
花咏依旧蜷缩在他怀里,脸埋在他颈侧,安静得有些异常。只有偶尔在窝棚剧烈晃动时,他环在盛少游腰上的手臂会下意识地收紧,泄露出一丝并未远去的恐惧。然而,在那被盛少游身躯隔绝了大部分风雨的小小空间里,一种近乎餍足的、隐秘的暖流,在他四肢百骸悄然流淌。哥哥的体温,哥哥的心跳,哥哥全然不顾自身的保护……这一切都让他沉溺其中,甚至希望这场风雨能更持久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极其尖锐刺耳的断裂声,猛地炸响!
“咔嚓——嘣!”
声音来源于他们头顶斜上方,那根承载了大部分侧面压力、被花咏用精妙水手结固定住的主支撑柱与石壁的连接点!在狂风长时间、多角度的疯狂拉扯下,即使是最牢固的绳结,也无法弥补木材本身承受的极限应力!绳索或许未断,但那碗口粗的木头本身,竟从中间猛地劈裂开来!
失去了这最关键的一根支撑,整个窝棚的结构瞬间失衡!
“轰隆——哗啦——!”
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巨兽,窝棚一侧的支撑体系彻底崩溃!承载着大量雨水和覆盖物的椽子、横梁,裹挟着断裂的碎木和泥水,如同山崩般,朝着棚内的两人轰然倾轧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盛少游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到头顶阴影笼罩,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想将怀里的花咏更紧地护住,用自己的背脊去迎接那毁灭性的撞击——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就在坍塌发生的瞬间,一直安静蜷缩在他怀里的花咏,仿佛体内安装了某种极度敏感的危机触发器,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前一秒还带着依赖迷蒙的狗狗眼里,此刻迸射出一种盛少游从未见过的、凌厉如鹰隼般的锐光!
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完全是超越常人反应极限的本能!
“哥——!”
花咏发出一声近乎撕裂的短促惊呼,原本环在盛少游腰上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是将他抱紧,而是猛地将他往侧面、相对安全的石壁更深处的凹陷猛地一推!
同时,他自己的身体如同矫健的猎豹,借着反推力,非但没有躲闪,反而顺势朝着盛少游原本的位置——也就是坍塌物最集中的落点——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
“砰!!”
盛少游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踉跄着撞在石壁上,后背伤口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一闪而过,然后,就被轰然落下的、混杂着断木、泥水和树叶的废墟彻底吞没!
一根碗口粗、带着尖锐断口的椽子,携着下坠的重力,狠狠砸在了花咏的背脊上!
“呃啊——!”
一声压抑的、充满了巨大痛苦的闷哼,从废墟下传来,短促得让人心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咏宝!!】
【卧槽!塌了!全塌了!】
【花咏把盛总推开了?!他自己被埋了?!】
【那根木头!结结实实砸他背上了!我的天!】
【英雄救美!不对,美救英雄!】
【弟弟!!!】
盛少游的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是废墟持续零落垮塌的杂音,是风雨依旧不休的咆哮,但这些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唯一能清晰听到的,是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他眼睁睁看着花咏被埋没,看着那根沉重的木头砸下去,听到那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笑得没心没肺,撒娇耍赖,看似柔弱不能自理的弟弟……在生死关头,用快得不可思议的反应,推开他,替他承受了这致命的一击?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寒刺骨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捏爆!比之前任何一次危机,任何一次挫败,都要强烈千百倍!
“花咏——!!”
盛少游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与绝望。他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堆还在微微晃动的废墟,布满伤痕和水泡的双手,如同最原始的工具,开始疯狂地扒拉那些沉重的、湿冷的断木和泥浆。
“花咏!回答我!花咏!” 他一遍遍地嘶吼着,手上的动作又快又急,被尖锐的木刺划破也浑然不觉,泥土和雨水混合着他掌心的血迹,一片狼藉。此刻,什么冷静,什么理智,什么商业精英的仪态,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有一个念头——把他挖出来!他不能有事!
“哥……咳……咳咳……” 废墟下,传来花咏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呛咳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天籁,让盛少游几乎停滞的心脏重新疯狂跳动起来!他还活着!
“坚持住!我马上救你出来!” 盛少游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手下扒拉得更加拼命。
很快,他扒开了表层的杂物,看到了被几根交错木材压在下面、浑身裹满泥浆、狼狈不堪的花咏。那根最粗的椽子,一端搭在另一根木头上,另一端,则实实在在地压在了花咏的右肩背处,他整个人被卡在下面,动弹不得,脸色惨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迹,在泥水的晕染下,触目惊心!
“哥……你……你没受伤吧……” 花咏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盛少游,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的声音气若游丝,眼神涣散,却依旧执拗地寻找着盛少游的身影,确认他的安全。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盛少游最后的心理防线。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关心自己?
巨大的愧疚、心痛、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的眼眶瞬间红了,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混合着脸上的雨水,蜿蜒而下。
“我没事……我没事……” 他语无伦次地回应着,手下更加轻柔却迅疾地清理着压在花咏身上的障碍,声音哽咽,“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哥带你出去……”
他拼尽全身力气,终于将那根压住花咏的沉重椽子奋力推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软绵绵的、仿佛一碰即碎的身体,从泥泞和废墟中,打横抱了出来。
花咏浑身冰冷,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意识似乎已经有些模糊,只是无意识地呢喃着:“冷……哥……好痛……”
盛少游紧紧抱着他,用自己同样湿透冰冷、却在剧烈颤抖的身体温暖着他,一步步退回到石壁唯一还算干燥的角落。他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外套,徒劳地想裹住花咏,却发现两人的衣物都如同冰片。
风雨依旧,无情地冲刷着这片刚刚经历生死的废墟。
盛少游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脆弱的脸,那刺目的血迹,感受着他细微的颤抖和痛苦的呻吟,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从未如此清晰地刻入他的骨髓。
他差一点……就失去他了。
而这个认知,带来的心悸,远超这座岛上的一切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