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越来越亮,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却无法驱散这片废墟角落的狼狈与寒意。盛少游维持着被花咏紧紧缠抱的姿势,身体已经僵硬麻木,思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无法平息。
就在他目光放空,望着那片坍塌的木材废墟,脑海里反复咀嚼着昨夜惊魂与怀中这份沉重依赖时,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盛少游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是维克多。
他依旧穿着那身便于活动的作战服,身上沾了些许泥点和水渍,但整个人如同刚刚结束晨练般精神矍铄,与盛少游此刻的狼狈疲惫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似乎是例行巡查营地周围,恰好路过这片“重灾区”。
维克多的脚步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那双如同西伯利亚冻原般冰冷的蓝眼睛,毫无情绪地扫过眼前这片彻底报废的窝棚废墟,断裂的木材,散落的覆盖物,以及泥泞不堪的地面。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废墟角落,那紧紧相拥、几乎融为一体的两人身上。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盛少游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武器的性能或者一个障碍物的威胁等级。从盛少游苍白疲惫的脸色,到他布满细小伤口和水泡的手,再到他即使坐着也难掩僵硬的姿态,最后落在他背后依靠着的、那面唯一提供些许庇护的石壁上。
维克多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撇了一下,那不是一个表情,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对“弱小”的漠视。
接着,他的目光移到了盛少游怀里,那个似乎仍在沉睡的花咏身上。他的视线在花咏被保温毯包裹、只露出小半张脸的背部停留了一瞬,那里,即使隔着毯子,似乎也能想象出底下那片为了救人而承受撞击的淤痕。
维克多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不是同情或者关切,而是一种……类似于在战场上看到某个新兵做出了超出预期的战术动作时,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认可。
他重新将目光转回盛少游脸上,声音低沉,带着他特有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用发音略显生硬但异常清晰的中文说道:
“你,很弱。”
这三个字,没有任何嘲讽或轻蔑的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在他眼中如同“天空是蓝色”一样的事实。直白,残酷,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清晨那层脆弱的平静,也刺穿了盛少游试图维持的、摇摇欲坠的镇定。
盛少游的身体猛地一僵,环在花咏背后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混合着难堪、愤怒和……无法反驳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血气。他想开口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维克多说的是事实。
在纯粹的野外生存能力和身体素质上,他,盛少游,就是弱的。庇护所坍塌,生火艰难,觅食中毒,甚至连自保都需要别人舍身相救……这一切,都印证了维克多的评价。
然而,维克多的话并没有结束。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盛少游怀里的花咏,这一次,停留了大约一秒钟。然后,他补充了后半句,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却像第二把更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扎入了盛少游心中另一个更隐秘的困惑点:
“但他,不错。”
说完,维克多不再停留,甚至没有等待盛少游的任何回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路过时的客观评估。他迈开脚步,沉稳地绕过废墟,朝着丛林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植被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兵王开口了!】
【你很弱……但他不错……啊啊啊信息量巨大!】
【兵王看穿了一切!他知道弟弟不简单!】
【盛总被鄙视了?表情瞬间僵住。】
【维克多这眼光毒啊,一眼看出谁才是真大佬(隐藏版)。】
空地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鸟儿不知愁的鸣叫。
可盛少游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很弱。”
这三个字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带着冰冷的回音。他从未被人如此直接、如此毫不留情地否定过。无论是在商界还是其他领域,他一直是强者,是规则的制定者和掌控者。可在这里,在这座原始的荒岛上,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都被现实和维克多这句冰冷的评价,击得粉碎。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后半句。
“但他,不错。”
维克多指的是什么?是指花咏昨天在紧急加固时,那些看似“巧合”却异常牢固的绳结?是指他在引水工程中,那些“无意”却精准的协助?还是指……昨天坍塌发生时,那快得超乎常人、决绝无比的一推一扑?
维克多看出了什么?他那个看似除了撒娇卖乖和惹麻烦之外一无是处的弟弟,在维克多这样的专业人士眼中,竟然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盛少游低头,看向怀中依旧“熟睡”的花咏。阳光照在他柔软的发顶,脸颊透着健康的粉晕,呼吸平稳,看起来人畜无害,脆弱得需要他全力守护。
可维克多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他心底早已存在的、那些关于花咏的疑团——生火时莫名高效的火绒,觅食时精准的“调包”,加固时熟练的绳结,以及昨天那超越常人的反应速度和力量……
这些碎片,之前被他用“巧合”、“运气”、“危急关头潜力爆发”等理由勉强解释过去。但此刻,被维克多那句“不错”串联起来,仿佛形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指向一个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可能性——
花咏,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这个念头让盛少游的心猛地一沉。
如果花咏并不弱小,并不全然需要他的保护,那么他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依赖、笨拙、甚至是昨天的舍身相救……又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刻意为之?
他不愿意深想下去。那种可能性带来的寒意,比昨夜的风雨更加刺骨。
就在这时,怀里的花咏仿佛被阳光刺到,或者是因为盛少游骤然紧绷的身体而不适,他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狗狗眼里还带着刚醒时的迷蒙水汽,他仰起脸,看向面色凝重、眼神复杂的盛少游,软软地、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问:
“哥……你怎么了?表情好严肃……是伤口又疼了吗?”
他的眼神清澈见底,充满了纯粹的担忧,看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心机。
盛少游看着这双眼睛,心中那刚刚升起的、冰冷的怀疑,如同遇到了阳光的冰雪,瞬间融化了大半,只剩下些许湿漉漉的痕迹。他怎么能……怎么能去怀疑一个用生命保护了自己的人?
他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事。”
他试图对花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嘴角无比僵硬。
维克多的审视离去了,但他留下的两句话,却像两根无形的楔子,钉入了盛少游的心里。一根钉在他的骄傲上,提醒着他的无力;另一根,则钉在他对花咏那原本看似清晰的认知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难以忽视的裂痕。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