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任务完成,师徒二人在凡间那家熟悉的馄饨摊饱餐一顿后,便返回了仙山。
不过几日,便传来好消息。
雲生仙君已顺利渡劫归位。
又过了些时日,仙童们之间开始流传一桩新鲜八卦。
刚归位的雲生仙君,不知抽了什么风,整日缠着赭光仙君,竟还公然放话,非要娶自家师尊不可!此等“欺师灭祖”之行径,在仙界传得沸沸扬扬。
崇戎听闻此事时,正变作原形,懒洋洋地趴在长珩仙君膝头晒太阳。
他耳朵动了动,抬起巨大的豹子头,那双棕色的眼眸看向正在翻阅道经的师尊,眼神深了几分,里面翻涌着某种压抑已久、蠢蠢欲动的东西。
连雲生那等怂货都敢,他为何不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火燎原,再无法遏制。
很快,便到了崇戎的生辰。
他的生辰是千年前,长珩仙君将他从凡间捡回的日子。
崇戎提前几日便开始准备,搜罗了仙界佳酿,又亲自下界买了师尊最爱吃的几样小菜。
是夜,仙山之上,明月高悬。
师徒二人于揽月亭中对坐。
崇戎殷勤布菜,更是不住劝酒。
他嘴甜,专拣长珩爱听的说,从当年捡他回山的恩情,说到千年来的悉心教导,句句真挚,哄得长珩仙君眉眼舒展,不知不觉便多饮了几杯。
仙界的酒,后劲绵长。
长珩仙君如玉的面颊渐渐染上绯色,清冷的眼眸也蒙上了氤氲的水光,平日里端严的姿态松弛下来,倚在桌边,愈发显得淸俊迷人。
崇戎看着他,拼命念清心咒。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长珩身边,缓缓跪坐下来,仰头望着师尊,一如儿时模样。
“师尊。”
“嗯?”长珩微微垂眸,眼神温柔又慈爱。
“弟子…弟子心慕师尊,已逾千年。”他鼓起勇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不是师徒之情,是道侣之间的那种心慕。”
“我想永远陪着师尊,不只是作为徒弟。”
他大着胆子,握住了长珩放在膝上的手,那手微凉,指尖如玉。
长珩仙君醉意朦胧的脑子被这番话震得清醒了几分。
他试图抽回手,却被崇戎紧紧握住。
“崇戎,你醉了。”他蹙眉,酒醉后声音没有丝毫威严,“莫要说胡话。你我师徒,伦常有序,此等悖逆之言,休要再提。”
“不是胡话!”崇戎急切地反驳,“师尊,我对您的心意,天地可鉴!”
见他如此执迷,长珩仙君叹了口气。
强撑着醉意,耐心教化:“崇戎,你可知此为心魔?色之贪欲,并非真情。你修行日浅,易被表象迷惑。待你道心稳固,便会明白。师尊不会怪你。”
他试图将自己的道理,如同过去千年一样,灌输给迷惘的徒弟,“收起这些妄念,静心修行,方是正道。
崇戎定定地看着他,看着师尊因醉酒而格外动人的模样,听着他依旧把自己当做不懂事孩童般教诲的语气,心底那股压抑的火焰几乎要破膛而出。
但他知道,此刻硬来绝非上策。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偏执与疯狂迅速褪去,换上了近乎委屈的顺从。
他松开手,将头埋进师尊的怀里。
“是…弟子知错了。是弟子酒醉,胡言乱语,污了师尊清听。”
他甚至将自己变回原形,一双水汪汪的豹眼望着长珩,大脑袋不停地蹭,“师尊教诲的是,徒儿、徒儿定当静思己过,驱除心魔,再不敢有此妄念。”
见他认错能改,长珩仙君心下稍安。
酒意再次上涌,他只觉得头脑昏沉,浑身乏力,也无力再深究,懒懒道,“知错便好。”
崇戎恢复人形,恭敬地服侍师尊就寝。
好豹子都是有耐心的猎手。
他知道,师尊心软,对他更是如此。
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自己生根发芽。
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09
然而,有时候先等来的不是师尊,是雷劫。
崇戎的劫数到了。
八十一道雷劫并非一日能结束,有的妖修雷劫会长达九日。
前三日,崇戎凭借扎实的修为和强悍的肉身,皆轻松应对。
仙山之上,雷云密布,电蛇狂舞,青年立于劫云之下,身姿挺拔,尽显睥睨之态。
可到了第四日,情况急转直下。
那一道道劈下的,不再是纯粹的紫色雷电,而是缠绕上了粉色雾气。
崇戎被困在心魔幻境之中,面对无数个或嗔或笑、或怒或媚的师尊,道心大乱。
他明知是假,却无法下手,无法挣脱。
压抑了上千年的悖逆情感,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将他死死困住。
一道雷比一道恐怖,劈得他皮开肉绽,神魂震荡,气息迅速萎靡下去。
“师尊…长珩…”他在雷光中嘶吼,眼中是绝望的爱恋与不甘。
山巅观劫的长珩仙君看得心急如焚,那雷每劈在徒弟身上一道,他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
眼看崇戎已是强弩之末,再这样下去,必定魂飞魄散!
他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师尊九霄神君的洞府。
“师尊,救救他、如何能救他!”
他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满是惊惶。
九霄神君垂眸,叹息一声:“情劫过不了,是因为爱而不得,执念成魔。让他‘得到’,执念暂消,或可渡过此劫。”
“得到?”
“便是让他如愿。”
师尊的话堪比雷劫,炸响在长珩耳边。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仙山,看着雷海即将形神俱灭的身影。
崇戎,他一手带大的小豹子。
他舍不得他死。
罢了。
10
长珩仙君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决然。
他飞身掠入雷海,在崇戎惊骇的目光中,抱住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师尊!师尊…”
咬牙硬挺的小豹子看到师尊那刻就开始大哭。
“崇戎,别哭。”
长珩仙君的声音不自然地发抖,他主动抱住崇戎。
以身饲魔。
…
天仙不重欲,但并非全无欲念。
自己养大的小豹子,在自己的身上驰骋。
强烈到诡异的冲击与背德感交织。
满天雷劫,如坠他身。
“崇戎,还痛不痛?”
小豹子摇头,身下拼命使劲。
“啊…你慢些,凝神静气、引雷入体啊…”
“师尊、师尊!”
徒弟被色欲所困,只能靠师尊来御雷。
可怜长珩仙君,一边承受着逆徒的攻击,一边还要替他引疏雷力。
成全他的妄念。
铺平他的仙途。
11
在漫天雷光与欲念交织的混沌中,崇戎仿佛做了一场疯狂又甜美的梦。
他顺利渡过了剩下的雷劫。
仙元凝聚,霞光披身,正式位列仙班。
当他从晋升的玄妙境界中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师尊不见了。
他找遍了整座仙山也不见师尊踪迹。
真是做梦?
抓住仙童询问,仙童支支吾吾地说:“仙君说他心中有愧,无颜见你。他、他出去了,或许过个千八百年,等他放下了,就会回来…”
崇戎如遭雷击,却又惊喜交加。
不是梦、不是梦!
师尊为了救他,真的与他…
然后,因为羞愧,跑了?
惊喜过后是巨大的恐慌,师尊躲去了哪里?
新晋的崇戎仙君如同疯了一般,开始在三界之内疯狂寻找师尊的下落。
然而,长珩存心躲避,又岂是他能轻易找到的。
兜兜转转,崇戎找到了九霄神君。
长跪不起,苦苦哀求师祖帮忙。
九霄神君看着眼前这执拗徒孙,又叹了口气。
天道净安排孽债。
他抬手,一点灵光没入崇戎眉心。
“孽徒,且去看看你师尊当年历劫的旧事吧。”
往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原来,千年前,长珩仙君曾有一场情劫需入凡尘历练。
他投胎为州牧家的少爷。
少爷心地纯善,在一次父亲打猎归来时,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花豹。
他不顾父亲反对,硬是将那花豹留在了身边,精心照料。
花豹极有灵性,与他形影不离。
陪他读书,陪他玩耍,伴他长到十八岁。
他长大了,从稚童成长为翩翩少年郎,可那花豹却一点没有长大。
府中人啧啧称奇。
恰逢有云游的道士路过,说这是只妖物,留在身边必遭祸患,要做法收了它。
少爷自然不信,拼命阻拦。
那一年,长珩历劫期满,元神即将归位。
凡人身躯脆弱,少爷在阻拦道士时意外被法器波及,当场殒命。
花豹见主人身死,悲痛欲绝,凶性大发,一口咬死了那道士,也因此造下杀孽,不就便就遭了天雷轰顶而死。
崇戎浑身剧震,泪流满面。
他想起来了。
自己的前世就是那只花豹。
师尊飞升后,算准了他投胎转世的时间和地点,专程去人间寻他,更将他带回身边教养。
12
“多谢师祖!弟子知道师尊在哪里了。”
崇戎想起师尊前生今世都惦念的凡间饮食,馄饨。
他化作流光,转瞬便到了那家不知开了多少年的铺子。
风里雨里,它竟真的还在。
隔着氤氲的热气,一个穿着灰布麻衣,系着粗布围裙的熟悉身影,正低头专注地煮着馄饨。
“师尊——”
崇戎如同离弦的箭般冲了过去。
食客们眼中,一个黑色衣服的青年像豹子般扑到了馄饨铺老板的身上,那老板瘦瘦的身板,好悬没被压断,都吓得不轻。
馄饨铺老板,被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勺子险些飞出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有推开身上这个巨大的挂件。
自那以后,这小小的馄饨摊便多了一景。
老板身上总粘着一只小猫,不是蹲在他的肩头,就是勾着他的腰带。
棕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似看主人,似看猎物。
番外
凡间的大年夜。
没几个人在街上吃馄饨。
按理说,馄饨铺老板该早早收摊。
但这人也奇怪,清瘦的身子却不怕冷,就穿了件薄袄,在下雪的大年夜撑着摊子,不走。
他养得那只小猫,成色极好。
不少路过的人都想买去。
但大部分都被抓伤了,少部分幸免于难的,回家后不是跌倒就是发烧。
久而久之,也没人再问那只猫。
怪人养得怪猫。
眼看街上最后一个人影消失。
小猫对着馄饨铺老板喵了一声。
“师尊,该回去了。”
老板不情不愿地开始收摊。
小猫跳到他的肩上,又喵了一声。
“师尊,你快点!”
老板无奈,指尖轻点,馄饨摊化作一缕柔光被他收入袖中。
随后他拎起小猫也化作流光而去。
回到仙山。
崇戎恢复了禽兽的本性。
将师尊扑在榻上,撕咬蹂躏。
清冷如天仙。
也受不了这妖物的勾引。
长珩仙君叫破了嗓子,也没唤回禽兽的道心。
“明明答应了,还故意拖延,师尊要补偿我。”
“大年夜,恐有贫苦人、人家,吃不上饭…啊…”
见师尊还要狡辩,崇戎恶意地杀将进去,逼得师尊软了膝盖,开始求饶。
“崇戎,不行、真的不行…”
“师尊答应过的,怎么能反悔?”
长珩仙君悔不当初,酒量不行还和人打赌。
他怀揣着最后一丝侥幸,低声恳求逆徒发发善心。
“好徒儿,你那原形带倒钩,为师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