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余温像烙印,一路灼烧到林未的梦里。那一晚,她反复惊醒,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马嘉祺干燥温暖的触感,以及他握住她时,那短暂却不容置疑的力道。黑暗中,她蜷缩起来,把那只手紧紧贴在胸口,心跳声震耳欲聋。
第二天是周日。家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马建国和周静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样,依旧张罗着家常。
马嘉祺很晚才出房门,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熟悉的青黑,但神情却是一种近乎刻意的淡漠。他坐在餐桌对面,全程没有看林未一眼,仿佛昨天在雨亭里那个握住她手、眼底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瞬间,只是她高烧未退时产生的又一幻觉。
林未低下头,小口喝着碗里的白粥,味同嚼蜡。她不敢主动开口,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生怕打破这层脆弱的平衡,将那隐秘的、刚刚破土而出的东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只是又缩回去了。用那层更厚的冰,将自己重新封冻起来。
这种刻意的回避,比之前的冷漠更让人难受。它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林未,那个雨亭里的触碰,是越界的,是错误的,是需要被彻底遗忘的。
她心里堵得发慌,一种混合着失落、委屈和难堪的情绪,沉甸甸地压着。
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新的一周。上学放学,他依旧走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背影决绝,不曾回头。学校里,更是毫无交集。他甚至不再“偶然”地将她遗忘的东西放在显眼位置,也不再需要她任何笨拙的、“不小心”的关怀。
那把黑色的伞,被收在了玄关柜子的最深处。那盒润喉糖,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吃完,剩下的几颗,连带着糖纸,被她偷偷扔进了小区垃圾桶。
就在林未以为,一切都要退回到比最初更冰冷的原点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冲突,将两人再次粗暴地拽到了一起,也将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彻底撕碎。
起因是物理竞赛省赛的集训通知。学校要求入选的学生参加一个为期两周的封闭式集训,地点在邻市的培训基地。马嘉祺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本该是件好事。但马建国在饭桌上提起时,语气却带着明显的不悦。
“又要集训?这次去多久?费用多少?”马建国放下筷子,看着马嘉祺,眉头拧着,“上次竞赛回来,状态差成那样,这次再去,还能不能正常高考了?”
马嘉祺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但没有说话。
周静在一旁打圆场:“建国,孩子比赛是正事,学校安排的……”
“什么正事!”马建国声音拔高了些,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对投入产出比的计较,“我看他就是瞎折腾!搞这些竞赛有什么用?能保送吗?不能保送,最后不还得看高考分数?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到时候高考砸了,我看他怎么办!”
“砰!”
一声脆响,打断了马建国的话。
是马嘉祺的碗。他猛地将碗顿在桌上,碗底与桌面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里面的米饭溅出来几粒,滚落在桌面上。
他抬起头,眼睛赤红,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某种被刺痛后的尖锐痛苦。
“我的事,”他一字一顿,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颤抖,“不用你管。”
马建国显然没料到一向沉默的儿子会突然爆发,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不用我管?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不管你谁管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整天阴沉沉的,像谁都欠你几百万!搞什么竞赛,我看你就是不想好好读书,找借口!”
“建国!少说两句!”周静急忙拉住马建国的胳膊,脸色尴尬又焦急。
林未坐在旁边,心脏揪紧,大气不敢出。她看到马嘉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那眼神里的狠戾和绝望,让她感到害怕。
“是,我阴沉,我不好好读书!”马嘉祺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我让你丢人了是吧?那你当初就别把我接回来!让我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马建国的痛处。他脸色瞬间铁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马嘉祺!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马嘉祺毫不退让地吼回去,额角青筋暴起,“你除了会拿钱砸,会要求我按你的想法活,你还会什么?!你关心过我到底想什么吗?你问过我一句累不累吗?!”
“我想什么?你累?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无病呻吟!”马建国气得口不择言,“你看看人家林未!女孩子家,安安静静,学习也不用操心!你再看看你!”
战火毫无预兆地烧到了林未身上。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
马嘉祺的目光也瞬间扫了过来,那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讥诮。
“呵,”他冷笑一声,视线在林未和马建国之间来回扫视,声音冰冷刺骨,“是啊,她好,她乖,她才是你想要的女儿!那你还要我这个儿子干什么?!”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狠狠一脚踹开身后的椅子,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
“砰——!”巨大的摔门声从二楼传来,震得整个房子仿佛都晃了晃。
餐厅里一片死寂。马建国喘着粗气,脸色难看至极。周静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一地狼藉和脸色苍白的林未,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林未僵在座位上,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马建国那句无心的比较,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而马嘉祺最后那个眼神,那充满了讥诮和愤怒的眼神,更像是一把刀,将她心底那点隐秘的、刚刚萌芽的期待,绞得粉碎。
她在他眼里,和马建国一样,成了逼迫他、否定他的“他们”中的一员。
委屈和酸涩像潮水般涌上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猛地站起身,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吃饱了”,也逃也似的跑上了三楼。
回到房间,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哭了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靠近他一点,只是想分担一点他的痛苦。可为什么,最后却成了伤害他的帮凶?
不知道哭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楼下似乎恢复了平静,但那种压抑的气氛,却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她哭得累了,眼睛肿痛,喉咙干涩。她想去洗把脸,刚拉开门,却看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东西。
是一个揉得皱巴巴的、巴掌大小的纸团。
她的心猛地一跳。
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她蹲下身,捡起那个纸团。纸张很普通,是常见的笔记本内页。她颤抖着手,一点点将纸团展开。
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是用力划上去的,笔迹凌乱而尖锐,几乎要穿透纸背——
“对不起。不是你的错。”
林未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是他。
是马嘉祺。
他在为餐厅里迁怒于她而道歉。
他知道了她的委屈。
他没有把她完全推开。
这皱巴巴的纸团,这仓促而潦草的字迹,像一道微弱的光,骤然照进了她冰冷绝望的心底。它比任何精致的礼物、任何温言软语,都更直接,更真实,也更触动心弦。
她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抚平,叠好,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握住那一点来自他的、笨拙而珍贵的温度。
窗外的夜色浓重。
她知道,冲突并未解决,矛盾依然存在。马建国的期望,马嘉祺的挣扎,还有她自己这份愈发清晰却不容于世的感情,都像潜藏的暗礁,随时可能让这艘勉强航行的小船触礁沉没。
但此刻,握着这张皱巴巴的道歉纸条,她忽然又生出一点可怜的勇气。
至少,他没有放弃沟通。
至少,他们之间,那条名为“共犯”的绳索,尽管沾满了泪水和争吵的尘埃,却依旧顽强地连接着彼此。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