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沈清欢被顾辰逸半拥在怀中,穿行在流光溢彩的人群里,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真或假的祝福。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浅笑,应对得体,仿佛刚才与林晚晚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全身的感官都像绷紧的弦,敏锐地捕捉着身边男人的每一丝变化。他揽着她腰的手臂不再那么自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与人寒暄时,语调虽然依旧从容,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意气风发;他的目光,会偶尔、极其快速地扫过全场,像是在搜寻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在不安。
因为林晚晚?还是因为……她刚才那句意有所指的“画廊”和“《月光》”?
沈清欢心底冷笑,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份不安。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需要静静等待它在猜忌的温床上生根发芽。
一位服务生端着酒水走过,顾辰逸顺手取了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沈清欢,试图打破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喝一点,提提神。”
沈清欢顺从地接过,指尖刚触及冰凉的杯壁,不远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是几位与顾家关系紧密的世交叔伯,正笑着朝他们招手。
“辰逸,清欢,快来!正说起你们呢!”其中一位嗓门洪亮的长辈笑道,“我们在打赌,你们这蜜月旅行准备去哪儿?辰逸这小子嘴严得很,一点风声都不透!”
顾辰逸脸上重新扬起自信的笑容,揽着沈清欢走过去,应对自如:“王叔您就别打趣我了,行程还在规划,总要给清欢一个惊喜。”
“惊喜好,惊喜好!清欢啊,辰逸为了这场订婚,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连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羡慕得很呐!”另一位李伯伯附和道,目光慈爱地落在沈清欢身上。
若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沈清欢会觉得被全世界的幸福包裹。此刻,她却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费尽心思?是啊,费尽心思地监控她,费尽心思地把她打造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微微低下头,扮演着恰到好处的羞涩。
李伯伯似乎觉得光是夸赞还不够,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递给顾辰逸,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和追忆:“辰逸啊,这是你父亲当年和你母亲订婚时,我送的一份小礼。如今你也要成家了,李伯伯就把这份祝福,转送给你和清欢。祝你们,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盒子,边缘甚至微微磨损,却更显其意义非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辰逸和那个盒子上,带着善意的期待和祝福。
顾辰逸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动容,他郑重地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古典精致的铂金袖扣,设计简约却韵味十足。
“谢谢李伯伯。”顾辰逸声音低沉,带着敬意。他拿起其中一枚,似乎想当场佩戴上,以示尊重和喜爱。
然而,就在他拿起那枚袖扣,指尖摩挲着背面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脸上的动容和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近乎僵硬的愕然。
站在他身侧的沈清欢,清晰地看到了他骤变的脸色,以及他指尖下意识想要遮掩的、袖扣背面的东西。
那上面,刻着两个清晰的花体字母——“L & W”。
不是 G & S。
是 L& W。
林晚晚(Lin Wanwan)的 “L” 和 “W”!
这一瞬间,沈清欢感觉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听不到长辈们关切地询问“辰逸,怎么了?”,也听不到顾辰逸匆忙掩饰的解释“没什么,只是太惊喜了,一时失态”。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枚袖扣,盯着那两个刺眼的字母。
原来,连长辈转赠的、象征着传承与祝福的订婚礼物,都可能是……别人挑剩下、或者根本就是为别人准备的!
原来,她所拥有的、所珍惜的一切,从承诺到礼物,甚至到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她沈清欢的。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别人的。
“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这八个字,此刻听起来,简直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嘲讽!
她感觉自己像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脚下最后的基石,也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支撑着自己不瘫软下去。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这痛感是她保持清醒的唯一依仗。
她看着顾辰逸匆忙将袖扣放回盒子,合上,用近乎强硬的姿态塞回李伯伯手中,嘴里说着些“太珍贵了不能收”、“心意领了”之类漏洞百出的推拒之词。
她看着李伯伯和其他长辈脸上错愕、不解,甚至隐隐有些难堪的神情。
她看着顾辰逸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他眼神里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慌乱与狼狈。
多么精彩的一出戏。
而她,依然是戏里那个最可笑的、被蒙在鼓里的小丑。
顾辰逸终于打发走了疑惑的长辈们,转过身,试图来拉沈清欢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心虚:“清欢,我们……”
沈清欢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抬起头,看向他。
那一刻,她脸上所有伪装的温顺、羞涩、幸福,全部消失殆尽。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翻滚着滔天的巨浪,是破碎的信任、是灭顶的绝望、是冰冷的恨意,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顾辰逸被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冰冷陌生的目光慑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沈清欢没有说话。
她只是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虚伪、卑劣的男人,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猛地转身,不再理会身后顾辰逸压低声音的呼唤,不再理会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躯壳,跌跌撞撞地、朝着与宴会厅喧嚣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只知道,她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身后,顾辰逸的呼唤带上了明显的焦躁,甚至迈步想要追上来。
但沈清欢的脚步,在穿过一扇侧门,踏入通往酒店客房部的、相对安静的走廊时,骤然停住。
她扶着冰凉的墙壁,弯下腰,终于无法再压抑那灭顶的恶心与眩晕。
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带着讥诮的柔美嗓音,在她身后不远处,慵懒地响起:
“呀,沈小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需要……我帮你叫辰逸过来吗?”
林晚晚斜倚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手里不知何时也端着一杯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怜悯和毫不掩饰的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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