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温
许依在沈灿汐的衣柜前站了整整十分钟。
衣柜门虚掩着,露出里面挂得整整齐齐的黑色皮衣,领口的金属拉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沈灿汐最喜欢的一件,她说过“穿这件打舞台,气场能压过整个场馆的尖叫”。可现在,皮衣的袖口沾着点浅褐色的渍,许依认得——是那天后台的血,她偷偷洗过,却怎么也搓不掉,像道刻在布料上的疤。
她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皮衣,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许依的心脏骤然停跳半秒,猛地缩回手,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衣柜门。这个时间,这个声音,除了沈灿汐,不会有第二个人。可沈灿汐已经……
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很轻,带着点拖沓,像沈灿汐每次练舞崴了脚时的样子。许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视线死死盯着门缝——那道缝隙里,投进一片熟悉的影子,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对方手里拎着个白色塑料袋,袋口露出半截竹签,是老巷口那家馄饨摊的包装。
沈灿汐总爱半夜翻墙出去买这家的馄饨,说“许依写稿饿了,得吃点热的”。
“咔哒。”卧室门被推开。
许依的呼吸瞬间屏住。
来人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灯光,轮廓是她刻在骨血里的模样:短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左手拎着馄饨,右手……右手的袖口卷着,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粉色的疤——是去年帮许依抢回被粉丝抢走的手稿时,被碎玻璃划的。
“躲什么?”沈灿汐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哑,像刚淋过雨,“我买了你爱吃的荠菜馅。”
许依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塑料袋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她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是幻觉吗?还是……
沈灿汐把馄饨放在床头柜上,转身时,目光扫过许依攥得发白的手,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嘴角只弯了一下,却让许依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沈灿汐也是这样笑着,把湿透的自己推进浴室:“傻站着干嘛?想感冒?”
可这次,沈灿汐的笑里,藏着点说不出的冷。
“稿子写得怎么样了?”她问,伸手去碰许依散落在肩头的头发,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桌上的手稿,“《潮汐》的结局,想好了吗?”
手稿的封面上,有许依昨天用红笔写的句子:“她的血落在我手背上时,温度像夏天的最后一场雨。”
沈灿汐的指尖划过这句话,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带着点薄茧——是常年握麦克风磨出来的。“这里写错了。”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天的血是热的,烫得像……”
像什么?她没说下去,只是把手稿放回桌上,转身去拆馄饨的包装。
许依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沈灿汐今天穿的T恤,是她去年送的生日礼物,米白色的,上面印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是许依画的。可这件T恤的领口,有个极其细微的破洞,许依记得很清楚,那天在后台,沈灿汐就是穿着这件T恤,替她挡那瓶矿泉水时,被瓶身划烂的。
“吃啊。”沈灿汐把勺子塞进她手里,馄饨的热气扑在许依脸上,带着熟悉的香油味,“凉了就不好吃了。”
许依握着勺子的手抖得厉害,瓷勺磕在碗沿上,发出“叮叮”的轻响。她抬起头,撞进沈灿汐的眼睛里。
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桃花眼,此刻蒙着层雾,瞳孔深处是化不开的黑。她看着许依,眼神很静,静得像深冬的湖面,可许依望进去,却看到了一丝极淡的红,像藏在冰下的血。
“你……”许依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不是……”
“不是什么?”沈灿汐打断她,舀了个馄饨递到她嘴边,指尖带着点凉意,“不是该在墓里躺着?还是说,许依你希望我死?”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尾音却带着点钩子,一下下挠在许依的心上。
许依猛地偏过头,馄饨掉在地上,滚出很远。她看到沈灿汐的手腕在灯光下泛着白,那道浅粉色的疤旁边,有圈极淡的青紫色勒痕——是那天被粉丝推搡时,撞到栏杆留下的。可沈灿汐的手腕明明……明明在殡仪馆里,她亲眼看到过,那里没有疤,只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法医缝合的痕迹。
“你是谁?”许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沈灿汐看着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很诡异,嘴角咧开的弧度很大,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我是谁?”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影子在墙上被拉得很长,像只张开翅膀的鬼,“我是沈灿汐啊,是那个被你写死在书里,又被你念叨到发疯的沈灿汐。”
她的手抚上许依的脸,指尖冰凉,带着点潮湿的水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你看,”她凑近,呼吸喷在许依的耳廓上,带着馄饨的香油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腐味,“我回来了,回来听你把《潮汐》的结局写完。”
许依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衣柜敞开的门缝上——那件黑色皮衣的袖口,浅褐色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而皮衣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白色的东西,是张卡片。
是沈灿汐的死亡证明。
她昨天明明把它锁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了。
“写啊。”沈灿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催促的意味,“写沈灿汐怎么活过来,怎么把许依从天台拉下来,怎么告诉全世界‘我爱的人是她’……你不是一直想写这个结局吗?”
许依的视线模糊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看着沈灿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出自己惨白的脸,也映出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像谁在耳边哭。
“写啊。”沈灿汐又说了一遍,指尖用力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还是说,你怕了?怕写出来的不是救赎,是更疼的真相?”
许依猛地闭上眼睛。
她闻到了,沈灿汐身上除了馄饨的香味,还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沈灿汐墓前那束白梅的味道一模一样。
而沈灿汐的左手,始终藏在身后,没露出来过。
就像那天在后台,她最后推许依出去时,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正死死捂着不断流血的后脑勺。
“我……”许依的声音碎在喉咙里,“我写不出来……”
“为什么?”沈灿汐的呼吸越来越近,“是因为你知道,我根本回不来了?还是因为……”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叹息:
“还是因为,把我推出去的人,其实是你?”
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下去,乌云遮住了大半的月亮。衣柜里的黑色皮衣在阴影里轻轻晃动,像个沉默的幽灵。许依睁开眼时,眼前的沈灿汐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碗凉透的馄饨,和掉在地上的、滚远的那只,皮破了,馅露出来,像摊烂在地上的血肉。
而床头柜的手稿上,多了个湿漉漉的指印,印在“沈灿汐”三个字上,泛着浅褐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