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衍，你没资格提五年前。”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修复室的死寂，连阳光都仿佛滞了滞，落在两人之间的光影变得愈发锋利。
馆长被这突如其来的紧绷气氛惊得愣在原地，看看苏清沅泛红的眼眶，又看看陆时衍骤然沉下去的脸色，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他只知道这两位一个是馆里的修复顶梁柱，一个是项目合作方的关键人物，闹僵了对谁都没好处。
“清沅，你……”馆长刚想伸手拉一拉苏清沅的胳膊，却被她微微侧开的肩膀避开了。
苏清沅的目光死死锁在陆时衍脸上，指甲掐在掌心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肉下骨骼的坚硬——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喉咙口的哽咽，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失态。五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封存进心底最深处，和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旧时光一起，蒙上厚厚的尘埃。可陆时衍只用一句“修坏”，就轻易撬开了那道尘封的门，让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恨意，都汹涌着冲了出来。
陆时衍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关节泛白，屏幕上那张明代梅瓶的修复档案还亮着，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他看着苏清沅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喉结滚动了两下，原本到了嘴边的解释，被她那句冰冷的“没资格”堵得严严实实。
他怎么会没资格？
五年前，他亲眼看着她抱着那只被自己修出裂纹的梅瓶，在工作室里哭到发抖。她不敢告诉病重的父亲，不敢让年迈的爷爷担心，只能一个人把所有的自责和压力都扛在肩上。那时候，他还能伸手抱住她，轻声说“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想办法”；可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却成了被她恨之入骨的人，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成了越界的冒犯。
“陆总，”苏清沅率先收回目光，重新落回那只汝窑青瓷瓶上，只是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抖，却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项目合作的事，你找馆长谈就好。我的修复工作，不希望被无关的人打扰。”
“无关的人”四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陆时衍心上。他眸色沉了沉，视线扫过她腕间那串沉香手串——当年她第一次戴上它时，还笑着问他“你看，是不是和我的修复工具很配”，那时候手串的木质还带着几分生涩，不像现在这般温润发亮。
时光改变了太多东西，包括他们之间的距离。
馆长连忙打圆场：“哎呀，清沅就是性子直，一门心思扑在修复上。陆总你别介意，咱们先去办公室谈项目细节，让清沅继续忙她的。”说着，就伸手想去拉陆时衍的胳膊，示意他先离开。
陆时衍却没动，目光依旧停在苏清沅的侧脸上。她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缓过来，可握着修复工具的手，却已经重新拿起了一支干净的棉签，准备继续清理青瓷瓶的崩口——她在用工作，给自己筑起一道隔绝他的墙。
“苏老师，”陆时衍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少了几分商场上的锐利，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AI不是要取代手工修复，只是辅助。比如这只青瓷瓶的崩口，AI可以通过扫描数据，模拟出最贴合原釉色的配方，减少你反复调试的损耗。”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瓷瓶那道细密的开片上，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遗憾，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最后这句话，像是在说文物，又像是在说别的。
苏清沅的动作猛地一顿，棉签差点再次掉落在工作台上。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忽略他话里的深意，重新睁开眼时，眼里的情绪已经被一层冰冷的平静覆盖：“陆总多虑了。我做修复这么多年，还不至于需要靠AI来避免遗憾。”
她刻意加重了“靠AI”三个字，语气里的抗拒显而易见。
陆时衍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他知道，五年前的事像一道深深的裂痕，横亘在他们之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平的。他攥了攥手里的平板电脑，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对馆长说了句“走吧”。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口，修复室里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只剩下苏清沅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握着棉签的手，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刚才陆时衍看她的眼神，太复杂了，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愧疚，还有一丝让她心慌的……温柔？
不可能。
苏清沅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纷乱的念头驱散。陆时衍是什么人？是五年前在苏家最困难的时候，毅然抽身离开的人；是现在高高在上，用她当年的遗憾来“提醒”她的人。他怎么可能还有温柔？
一定是她看错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的青瓷瓶上。透过放大镜，她能清晰地看到崩口边缘那些细小的釉质碎片，像被打碎的记忆，零散地嵌在时光里。她用棉签轻轻挑起一片碎片，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忽然，她的指尖顿住了。
在那片釉质碎片的边缘，她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印记——不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更像是人为刻上去的一个小小的“衍”字，笔画很浅，若不是她看得极仔细，根本不可能发现。
苏清沅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个“衍”字……
五年前，她和陆时衍还在一起的时候，他总喜欢在她修复的小物件上，偷偷刻下这个字。他说“这样以后不管你修了多少东西，我都能认出哪件是你的作品”。那时候她总笑他幼稚，说文物是神圣的，不能乱刻，可心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后来分开，那些被他刻过字的小物件，都被她锁进了箱子最底层，再也没拿出来过。
怎么会……这只宋代的青瓷瓶上，会有他的字迹？
苏清沅连忙拿起放大镜，顺着崩口的边缘仔细查看，那个“衍”字的笔画清晰可见，是他当年惯用的字体，带着几分随性的弧度。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放大镜“哐当”一声掉在工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只青瓷瓶是馆里上个月刚从一个私人收藏家手里征集来的，据说是从宋代的一座古墓里出土的，怎么会有陆时衍的字迹？
难道……是他搞的鬼？
一个荒谬却又让她心慌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渐渐浮现。她猛地站起身，不顾手腕的酸痛，快步走到窗边，掀开百叶窗的缝隙，朝着馆长办公室的方向望去。
楼下的石板路上，陆时衍正和馆长并肩走着，他微微侧着头，不知道在和馆长说些什么，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锋利的下颌线，却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苏清沅的指尖紧紧攥着百叶窗的叶片，指节泛白。
五年前的真相，难道不像她以为的那样？陆时衍当年的离开，还有这只青瓷瓶上的字迹，到底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拂过她的脸颊，也吹动了桌上那只青瓷瓶的影子。裂痕里的旧时光，似乎正随着这阵风，缓缓苏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