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味在空气中漫开时,苏清沅握着软布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指尖蹭过青瓷瓶冰凉的釉面,留下一道极淡的痕迹。她没有回头,目光仍锁在崩口处的“衍”字上,声音像淬了冰:“陆总大驾光临,是来监督文物修复,还是来确认我有没有发现你的‘小秘密’?”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接着是布料摩擦的轻响,陆时衍似乎走到了工作台的另一侧。苏清沅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皮鞋——还是她当年熟悉的牌子,只是鞋面上没有了从前常沾的墨渍,擦得一尘不染。
“我是来和你说瓷瓶的事。”陆时衍的声音比昨天在电话里更沉,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低哑,“当年在海外拍卖会上看到它时,它已经有了崩口,我托人修复过,没修好,想着博物馆有专业的团队,才匿名捐过来。”
苏清沅终于抬眼,目光直直撞进他的眼底。五年不见,他的轮廓更锋利了些,眉骨处的浅疤还在——那是高三帮她捡从书架上掉下来的瓷片时划的,只是从前眼里的笑意,如今全换成了深不见底的沉郁。
“修复?”她冷笑一声,伸手点了点瓷瓶的崩口,“陆时衍,你当我是刚入行的实习生吗?这崩口的断面是新痕,却被人用特殊药水做了旧,连釉色的氧化层都仿得像模像样。还有这个‘衍’字,刻痕里的墨迹没清干净,是你故意留的,还是忘了?”
陆时衍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指尖下的刻痕上,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刻字是我年少不懂事时弄的,后来想磨掉,又怕破坏釉面。”
“年少不懂事?”苏清沅猛地提高声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软布,“五年前你离开的那天,也是‘年少不懂事’吗?我爸在医院抢救,苏家老宅被翻得乱七八糟,我打了你八十多个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为什么第二天就出国?”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别开脸,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她不想在陆时衍面前示弱,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还没放下过去。
陆时衍的呼吸明显乱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碰她的肩膀,却在半空停住,又收了回去。“清沅,当年的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苦衷。”
“苦衷?”苏清沅猛地回头,眼底的水汽还没散,却亮得像刀,“你的苦衷就是看着苏家垮掉?就是让我爸带着遗憾走?还是说,你的苦衷和这只瓷瓶有关——和当年失窃的真品有关?”
她刻意加重了“真品”两个字,紧盯着陆时衍的反应。果然,他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五年都没改。
“当年失窃的瓷瓶已经毁了,这只是仿品。”陆时衍的声音有些发飘,眼神不自觉地避开了瓷瓶的底足,“清沅,别再揪着过去不放了,对你我都好。”
“仿品?”苏清沅突然笑了,弯腰从抽屉里拿出放大镜和手电筒,蹲在工作台前,将手电筒的光打在瓷瓶的底足上,“陆时衍,你过来看看。这底足的‘奉华’款识,笔触的起笔和收笔有细微的飞白,这是宋代官窑特有的手法,仿品根本仿不出来。还有釉色里的‘蟹爪纹’,是自然开片形成的,不是人工做出来的冰裂纹。”
她侧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说这是仿品,那你告诉我,哪个仿品能做到这些?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当年仓库里找到的碎片,只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货?”
陆时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走到工作台前,一把按住苏清沅拿放大镜的手,力道大得让她皱紧了眉。“清沅,别查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恳求,“这件事比你想的复杂,继续查下去,会有危险。”
“危险?”苏清沅用力抽回手,指尖被他按得发红,“五年前你走的时候怎么不说危险?现在我快摸到真相了,你才来提醒我?陆时衍,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查出你和失窃案有关,还是怕我查出当年害苏家的人里,有你认识的?”
她的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陆时衍的心里。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伸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躲开。苏清沅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档案柜,柜顶上的文物图录哗啦啦掉下来,其中一本正好砸在她的脚边。
陆时衍下意识地想上前扶她,却在看到她眼底的抗拒时停住了脚步。他盯着她腕间的沉香手串,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那串手串,他以为她早就扔了。
“清沅,”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疲惫,“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到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但今天,别再碰这只瓷瓶,也别再联系张警官。”
苏清沅心里一动。张警官?他怎么知道她联系了张警官?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看到陆时衍的手机亮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短信预览,发信人备注是“老陈”,内容只有一行:“张队已经调了案卷,要不要拦?”
苏清沅的心脏猛地一缩。原来他一直在盯着她,连她找张警官的事都知道。那他昨天主动提出要来看瓷瓶,根本不是什么“坦诚”,而是早就布好了局。
“不用拦。”陆时衍快速回复了短信,抬头时,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郁,“明天上午九点,我在博物馆门口等你。如果你不来,那瓷瓶的事,我就再也不会提。”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苏清沅一眼。修复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雪松味渐渐散去,只留下苏清沅站在原地,盯着那只青瓷瓶,心里翻江倒海。
陆时衍的破绽太多了——他对瓷瓶的细节解释不清,提到张警官时的慌乱,还有那条短信里的“老陈”。他说明天带她去看真相,是真的想坦白,还是想把她引到更危险的地方?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文物图录,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书脊上的标签——那是一本关于宋代官窑的图录,翻开的那一页,正好印着苏家当年失窃的青瓷瓶照片。照片里的瓷瓶底足,和眼前这只的“奉华”款识一模一样。
苏清沅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张警官发了条消息:“陆时衍说明天带我去一个地方,可能和瓷瓶有关。我明天去赴约,你能不能派人悄悄跟着?”
没过多久,张警官回复了两个字:“放心。”
放下手机,苏清沅再次看向那只青瓷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釉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像撒在水面上的星星。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崩口处的“衍”字,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陆时衍当年的离开,或许真的不是背叛,而是另有隐情。
但这个隐情背后,藏着的到底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明天的赴约,会是揭开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