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瓶被小心收进锦盒的午后,苏清沅在老宅储物间翻出了一个蒙尘的木匣。匣身雕着缠枝莲纹,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铜锁上还挂着祖父当年常用的黄铜钥匙——是她今早整理书桌时,在《汝窑谱》的封皮夹层里找到的。
“这里面会是什么?”陆时衍帮她拂去匣上的灰,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锁,忽然想起第一次来老宅时,祖父曾指着这间储物间说“里面藏着青瓷的老故事”。苏清沅捏着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轻响,锁芯弹开的瞬间,一股带着樟木香气的旧味扑面而来。
匣子里铺着暗红色绒布,整齐码着几样东西:一本泛黄的线装本、一把缺了角的瓷刀、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小碟。苏清沅最先拿起线装本,封面没有书名,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是祖父苏砚秋的笔记,第一行写着“一九七九年,景德镇学釉记”。
“原来祖父早年去景德镇学过烧瓷。”苏清沅指尖划过字迹,忽然停在一段记述上:“今日遇陈兄景明,共观老窑开片,他说‘釉色是瓷的脾性,要懂它,先懂火’,甚合我意。”她抬头看向陆时衍,眼底满是惊喜,“这陈兄,定是陈老先生!”
陆时衍凑过来细看,笔记里还夹着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苏砚秋和陈景明并肩站在窑炉前,两人都穿着蓝色工装,手里各捧着一只青瓷碗,笑容里满是少年意气。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九八〇年冬,与景明兄烧出第一窑汝瓷”,墨迹已经有些淡,却藏着化不开的暖意。
“难怪陈老先生总说,他和祖父是‘窑火里结下的兄弟’。”苏清沅把照片轻轻放在绒布上,又拿起那把瓷刀。刀身是青釉色,刀刃处有一道细微的豁口,刀柄上刻着一个“砚”字——是祖父的名字。陆时衍接过瓷刀,指尖抚过豁口,忽然想起陈老先生说过“当年和景明兄调釉料,常为了毫厘之差争得面红耳赤,瓷刀都磕出了豁口”,原来指的就是这把。
最底下的白瓷小碟最是特别,碟心没有施釉,却用青花写着“青釉未老,初心不改”八个小字,字迹稚拙,像是初学青花时的作品。苏清沅捧着小碟对着光看,忽然发现碟底有两个极小的落款:“砚”和“明”,是祖父和陈老先生的名字。
“这应该是他们当年一起做的第一件瓷吧。”苏清沅的声音有些轻颤,指尖轻轻敲了敲碟沿,小碟发出清脆的“叮”声,像窑火熄灭后,瓷坯冷却时的轻响。陆时衍从她手里接过小碟,也敲了敲,那声音在安静的储物间里回荡,像是在唤醒沉睡的旧时光。
正沉浸在回忆里,院门外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接着是陈老先生的喊声:“清沅,时衍,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两人连忙抱着木匣出去,只见陈老先生推着自行车,后座绑着一个旧藤箱,藤条间还露着几卷纸。
“这是我整理老房子时找出来的,”陈老先生打开藤箱,拿出几卷画纸,“都是当年和你祖父一起画的釉色小样,还有几封他写给我的信。”苏清沅展开一卷画纸,上面用颜料画着几十种青釉色卡,每种颜色旁都标着温度、釉料配比,还有小字备注:“景明兄说此色偏灰,需加二分紫金土”“砚秋弟言此色过浅,可提温五度”。
陆时衍拿起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收信人写着“景明兄亲启”,落款是“砚秋”。他拆开信封,轻声念道:“景明兄,近日试烧新釉,终得‘天青’一角,待你归来,共饮菊花茶,观瓷开片……”信里还夹着一片干枯的菊花茶瓣,与苏清沅昨夜泡的菊花,像是跨越了时光的呼应。
三人围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阳光透过松树叶洒在纸页和瓷碟上,暖意融融。陈老先生看着木匣里的瓷刀和小碟,眼眶微微发红:“当年你祖父把《汝窑谱》送给我时,说‘等咱们老了,就把这些东西留给懂青瓷的人’,如今看来,他没说错。”
苏清沅握着祖父的笔记,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陈爷爷,陆时衍,咱们把这些旧物整理一下吧?把祖父和您的笔记、釉色小样都归在一起,再加上咱们这次烧的梅瓶,说不定能办一个小小的青瓷展,让更多人知道汝窑的故事。”
陆时衍立刻点头:“好主意!咱们还可以把守窑火的过程写下来,让大家知道烧瓷不是简单的事,要用心,更要耐心。”陈老先生笑着拍了拍石桌:“我举双手赞成!当年我和你祖父就盼着,能让更多人喜欢上青瓷,如今这个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夕阳西下时,木匣里的旧物已经被小心收好,藤箱里的画纸和信件也叠得整整齐齐。苏清沅抱着装有梅瓶的锦盒,陆时衍提着整理好的旧物,陈老先生跟在他们身后,三人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老宅的青石板路上。
晚风拂过庭院,松树叶轻轻作响,像是在附和着瓷碟的轻响。苏清沅忽然觉得,祖父和那些沉睡在时光里的青瓷,从未离开——他们就藏在窑火的余温里,藏在旧物的瓷声里,更藏在代代相传的匠心与温情里,等着被新的时光,慢慢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