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展日的晨光刚漫过老宅的院墙,工作室就热闹起来。陆时衍踩着梯子挂展签,苏清沅蹲在展柜前调整迷你梅瓶的角度,陈老先生则捧着旧测温仪,小心地摆在玻璃展柜的最中央——仪器的金属外壳被擦得发亮,指针还停留在当年烧出第一窑汝瓷的温度刻度上,像凝固了时光。
“清沅,你看这展签的字是不是太浅了?”陆时衍从梯子上下来,指着“第三窑试釉碗”的展签。苏清沅凑近看了看,笑着递过一支马克笔:“再加粗点,顺便把‘虽裂犹珍’的故事写在旁边,不然大家哪知道这道裂纹的来头。”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附近陶艺馆的学生们,捧着笔记本,眼睛亮晶晶地往工作室里探。
“陈爷爷,苏姐姐,我们来帮忙啦!”领头的女生抱着一摞宣传册,身后跟着几个同学,有的搬展架,有的整理照片墙。陆时衍把扫描好的窑温曲线铺开,学生们立刻围过来,指着曲线上的拐点好奇地问:“陆哥,这处温度突然降了是怎么回事呀?”
“是夜里添柴的时候,风灌进了窑炉,”陆时衍想起那晚的慌乱,眼底带着笑意,“好在及时调整了柴火,不然这炉瓷就毁了。烧瓷就像走钢丝,半点差池都不行。”苏清沅在一旁补充:“你们看这张守窑火的照片,当时天快亮了,温度刚好升到一千两百度,釉料开始流釉,我们盯着观察孔,连眼都不敢眨。”
说话间,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指着祖父的线装笔记轻声感叹:“我年轻时也见过汝窑瓷,没想到现在还有年轻人愿意守着这门手艺;有带着孩子的母亲,蹲在展柜前,指着迷你梅瓶说:“你看这釉色,像不像雨后的天空?”孩子们伸手想摸,又赶紧收回,小心翼翼的模样惹得大家笑。
陈老先生最忙,围在他身边的人最多。他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那片干枯的菊花瓣相框,慢慢讲起往事:“这是四十多年前,我和清沅的祖父一起采的菊花,泡在茶里,边喝边等窑开。那时候没有自动控温,全靠手摸炉壁测温度,夜里冷,我们就裹着棉袄,守在窑炉旁,听着柴火‘噼啪’响,就像听瓷坯在说话。”
忽然,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快看这只小碟!”大家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展柜里的白瓷小碟被阳光照亮,碟心“青釉未老,初心不改”的青花字格外清晰。苏清沅走过去,轻声解释:“这是我祖父和陈爷爷年轻时一起做的第一件瓷,当时他们刚学会拉坯,青花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完美的瓷都珍贵。”
人群里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还有人指着紫金土陶罐问:“这土是用来做什么的?”陈老先生起身,拿起一小撮紫金土,放在手心给大家看:“这是烧汝窑的关键原料,加一点,釉色就会更润,更接近‘雨过天青’。当年我和清沅的祖父,为了找这土,跑遍了景德镇的山。”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每件展品上,给青釉镀上了一层暖光。苏清沅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忽然觉得眼眶发热——祖父和陈老先生当年的心愿,真的实现了。陆时衍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你看,大家都喜欢青瓷,喜欢这些故事。”
陈老先生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青瓷茶杯,杯底刻着“传承”二字。“这是我今早刚烧好的,”他把茶杯递给苏清沅和陆时衍,“送给你们,算是我这个老头子的一点心意。以后呀,这青瓷的担子,就交给你们了。”
苏清沅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釉面,忽然想起守窑火的那个夜晚,想起整理旧物时的感动,想起筹备展会的忙碌。她抬头看向陆时衍,又看向陈老先生,笑着说:“以后咱们一起守窑火,一起讲故事,让更多人知道,青釉的余温,从来都没凉过。”
夕阳西下时,展会才渐渐散去。学生们帮忙收拾展柜,临走时还不忘说:“苏姐姐,下次烧窑一定要叫我们,我们也想体验守窑火!”陆时衍把展签收好,苏清沅捧着陈老先生送的茶杯,陈老先生则坐在藤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展柜,嘴角带着满足的笑。
晚风拂过工作室,窑炉的余温还在,祖父的笔记摊在桌上,紫金土陶罐静静立在展柜旁。苏清沅忽然觉得,这场青瓷展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那些藏在釉色里的故事,那些代代相传的匠心,会像窑火一样,在时光里慢慢燃烧,温暖更多人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