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临安,褪去了战时的肃杀,满城柳丝已抽出嫩黄的芽尖,西湖的水波漾着温软的光,连凤凰山脚下的风,都带着几分江南特有的湿润。这日清晨,凤凰山前的广场上早已挤满了人,士民们扶老携幼,踮着脚望向山道尽头——今日,大元皇帝忽必烈将在此举行受降礼,而宋室幼主赵昺,将代表赵氏交出最后的国玺。
辰时过半,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山道传来。忽必烈身着玄色龙袍,腰束玉带,骑在一匹纯白的蒙古骏马上,身后跟着伯颜、阿术等大臣,仪仗不似征战时那般威严,反而透着几分温和。他目光扫过广场上的百姓,见有人眼中带着怯意,有人面露悲戚,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今日要做的,不仅是接受降礼,更是要解开临安百姓心中的结。
赵昺身着宋制亲王冕服,在陆秀夫的搀扶下站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八岁的孩子虽面带紧张,却依旧挺直了小小的身板,手中捧着一方装着传国玉玺的锦盒。广场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方锦盒上——那是大宋三百年基业的象征,今日之后,便要易主。
忽必烈翻身下马,缓步走上高台。他没有先去看赵昺手中的锦盒,反而抬手示意身后的怯薛军:“把东西抬上来。”两名怯薛军立刻抬着一只铜箱上前,铜箱通体鎏金,雕刻着云纹,虽不算华丽,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广场上的人都愣住了,连陆秀夫也皱起了眉头——受降礼上,皇帝为何要带一只铜箱来?难道是要展示元军缴获的珍宝,来羞辱宋室?
忽必烈亲自走到铜箱前,抬手打开了箱盖。当箱内的东西露出来时,高台上的赵昺猛地睁大了眼睛,陆秀夫更是浑身一震——里面叠放整齐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兵器甲胄,而是一叠泛黄的册页,封面赫然写着“大宋赵氏宗谱”五个篆字!
“这是……”陆秀夫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认得这册页的装帧——那是南宋皇室特有的锦绫封面,每页边缘都盖着“宋室秘藏”的朱印,正是1276年伯颜攻入临安时,从皇宫秘阁中收走的宋室宗谱!当年宗谱被收走时,满朝文武都以为赵氏的血脉传承将就此断绝,却未料今日,竟能再见。
忽必烈小心翼翼地从箱中取出宗谱,双手捧着,走到赵昺面前。他的动作庄重而恭敬,不似帝王对降主,反倒像长辈对晚辈的嘱托:“海滨公,朕知道,赵氏三百年基业,今日虽尽,但祖宗血脉不可忘。这宗谱,是1276年伯颜入临安时收走的,朕一直妥善保管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广场上屏息凝神的百姓,声音清晰而恳切:“朕今以此还赵氏,使尔知祖宗名字,不坠人嗣。往后,你要记得自己的根,记得赵氏列祖列宗的功绩,更要记得,无论天下归属谁,血脉与亲情,都是天之所赐,不可断绝。”
赵昺怔怔地看着忽必烈手中的宗谱,又看了看忽必烈温和的眼神,忽然伸出小手,接过了那叠沉甸甸的册页。当他的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时,忽然想起母亲曾给他讲过的故事——太祖赵匡胤如何陈桥兵变、太宗赵光义如何励精图治、仁宗赵祯如何仁政爱民……那些曾只存在于故事中的祖宗,此刻都化作了宗谱上一个个清晰的名字,仿佛就在眼前。
“谢……谢陛下。”赵昺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翻开宗谱的第一页,上面写着太祖赵匡胤的名讳与生平,字迹工整,墨迹虽淡,却依旧清晰。
高台下的百姓们看清了这一幕,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随后,哭声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白发苍苍的老者伏在地上,抚摸着脚下的土地,泪水浸湿了衣襟——他们曾以为,宋室亡了,祖宗的传承也断了,却未料元主竟会将宗谱还给幼主,让赵氏子孙记得自己的根。
一名曾在宋廷为官的老儒,颤巍巍地抬起头,对着忽必烈的方向深深一揖:“陛下此举,乃仁君之为!赵氏不绝,百姓之幸!”
“陛下仁厚!”
“吾皇万岁!”
呼声渐渐从零星变得整齐,从悲戚变得恳切。百姓们不再是被迫臣服的降民,眼中多了几分真心的敬畏与感激——他们不怕改朝换代,怕的是祖宗被遗忘、血脉被断绝,而忽必烈这一举动,恰恰护住了他们心中最珍视的东西。
忽必烈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生出一股暖流。他走上前,轻轻摸了摸赵昺的头:“海滨公,往后要好好保管这宗谱,每年祭祀时,别忘了给祖宗上香。”说完,他转向陆秀夫,语气诚恳:“陆公,朕知你忠君爱国,往后,便请你继续辅佐海滨公,教他读书明理,做一个知礼守义之人。”
陆秀夫闻言,心中百感交集。他望着忽必烈,又看了看怀中抱着宗谱的赵昺,忽然跪倒在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臣,谢陛下成全!”这一跪,不再是降臣对新主的臣服,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忽必烈不仅保全了幼主的性命,更保全了赵氏的血脉传承,这份恩情,他此生难忘。
受降礼继续进行,赵昺捧着传国玉玺,亲手交给了忽必烈。但此刻,无论是高台上的君臣,还是台下的百姓,都已不再关注那方象征权力的玉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昺手中的那叠宗谱上。
仪式结束后,忽必烈牵着赵昺的手,走下高台,穿过人群。百姓们自动让开一条路,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怯意,多了几分亲近。有孩童拿着刚摘的桃花,怯生生地递给赵昺,赵昺接过桃花,对着孩童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阳光渐渐升高,洒在凤凰山前的广场上,也洒在忽必烈与赵昺的身上。忽必烈望着满城的春色,望着百姓们渐渐舒展的眉头,心中忽然明白——真正的一统,从来不是靠权力的压制,而是靠人心的归附。他还回的不仅是一箱宗谱,更是临安百姓对新朝的信任,是天下苍生对太平的期盼。
远处的西湖波光粼粼,岸边的柳树随风摇曳,临安城在春日的阳光下,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这一日,凤凰山前没有血光,只有泪水与感激;没有征服,只有理解与包容。而忽必烈,这位从草原走来的帝王,用一箱宗谱,暖透了临安城的人心,也为大元的太平盛世,埋下了最深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