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处不在。
王默感觉自己正悬浮在一片无垠的蔚蓝之中,温暖的水流像情人的臂弯,轻柔地托举着她。光线透过水波,折撒出万千摇曳的光斑,如梦似幻。这里是净水湖的水下,却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往日那沁入骨髓的清凉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所取代,仿佛整个湖泊都被注入了生命的热度。
她试图划动四肢,身体却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引导着向前。湖水的深处,并非幽暗的深渊,而是一片越来越璀璨的光明。水草如碧绿的丝绦,散发着莹莹微光,形态各异的珊瑚丛如同巧夺天工的琉璃雕塑,静静地矗立。色彩斑斓的鱼儿一点也不怕人,绕着她的指尖嬉戏,鳞片反射出宝石般的光泽。
这宁静的绝美之中,王默的心底却泛起一丝微澜,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攫住了她。太美了,美得近乎脆弱,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如泡沫般碎裂。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他。
水清璃就静立在前方不远的水光交错之处,依旧是那身飘逸的蓝色服饰,银白色的长发在水中如海藻般微微飘荡。他凝视着她,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他向她伸出手,指尖流淌着细碎的水流光屑。
“默。”他的声音直接在她心中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来我身边。”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引力让王默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她奋力向前游去,距离一点点拉近,他指尖的温度似乎已经可以感知。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刹那,整个水下世界猛地一暗!
温暖的湖水瞬间变得刺骨冰寒,那些绚丽的光斑骤然熄灭,珊瑚与水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色彩,化为灰败的岩石。环绕着她的鱼儿惊慌四散,仿佛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水清璃脸上的温柔顷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王默从未见过的、混合着震惊与决绝的神情。
他猛地向前一扑,似乎想将她紧紧护在身后,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迅疾。
“不——!”
王默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是梦……
她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还残留着梦中最后时刻那阵冰寒刺骨的感觉,以及水王子脸上那抹令人心悸的神情。太真实了,那份极致的幸福和紧随其后的崩塌,都真实得可怕。
“默默,做噩梦了吗?”放在床头柜上的萝丽飞到她身边,担心地用小手轻拍她的背。
“没……没有。”王默摇了摇头,试图驱散心底的不安,“是一个……很美的梦。”只是结尾太糟糕了。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她不想让萝丽担心,更不愿让那不详的预感破坏此刻的心情。今天,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金灿灿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也稍稍驱散了梦魇带来的阴霾。城市在窗外苏醒,车水马龙,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活力。与梦中那瑰丽而脆弱的仙境相比,这里显得如此踏实、安稳。
然而,这份安稳很快就被打破了。
就在王默转身准备去洗漱时,她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紧接着,一点微小的、蔚蓝色的光粒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半空中,如同夜空中最温柔的星辰。
王默和萝丽同时愣住了。
那光粒迅速旋转、扩大,化作一团氤氲着水汽的漩涡。空气中弥漫开净水湖那特有的、清冽纯净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最后一丝沉闷。随后,漩涡中心,一抹流光缓缓凝结,最终具现成一封悬浮在空中的——信笺。
那并非普通的纸张,而是由无数流动的水玲珑凝聚而成,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蔚蓝色,其间仿佛封存了整片微缩的星空与荡漾的波光。信笺表面,水波流转,勾勒出优雅而繁复的纹路,中心是一个由水元素凝结而成的、玫瑰形态的封印。
“这是……水王子的力量!”萝丽捂着小嘴,惊呼出声,眼睛里充满了惊叹。
王默的心跳再次加速,但这一次,是因为纯粹的期待与悸动。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水做的信笺便如同有生命般,轻盈地落入她的掌心。触感微凉而柔软,像捧起一掬清泉,却奇异地不会打湿皮肤。
当她指尖触碰到那朵水玫瑰封印时,封印无声地融化开来。信笺在她手中缓缓舒展,由流动的湖水构成的字迹浮现出来,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水独有的灵韵与力量。
“默,
净水湖畔,琉璃亭阁。
今日黄昏,静候汝至。
—— 清璃”
没有过多的言语,却带着水王子一贯的清冷与直接,然而那特意使用的“汝”字,以及信中流淌出的、无法掩饰的期待感,让王默的脸颊瞬间染上了红晕。梦中的不安在这一刻被这封极具分量的邀请函彻底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溢而出的甜蜜与激动。
他真的……在等着她。
“哇!是水王子的邀请!”萝丽飞绕着信笺,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一定是超级重要的事情!默默,我们得好好准备才行!”
王默用力点头,将那份水之信笺紧紧贴在心口,感受着那奇妙的、与她心跳共鸣的轻微波动。她想起最近几天,水王子确实有些不同。他出现在人类世界的次数变多了,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和专注,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罗丽,我有点紧张。”王默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紧张什么呀!这肯定是好事!”萝丽信心满满,“我们快告诉思思他们吧!”
当王默带着那封独一无二的邀请函来到学校,并悄悄展示给陈思思、建鹏和舒言看时,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呼。
“用水做的信?太酷了吧!”建鹏瞪大了眼睛,想用手去戳,又怕把它碰坏了,啧啧称奇,“看来‘老干部’玩起浪漫来,也挺有一套的啊!”
舒言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着那流动的字迹,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这需要极其精妙的仙力控制。水王子如此郑重其事,看来今天的邀约非同一般。”
陈思思则拉着王默的手,温柔地笑着,眼里满是祝福:“默默,真为你高兴。看来水王子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呢。放学后我们陪你一起去!”
伙伴们的反应让王默心中的最后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是啊,有水王子在,有伙伴们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那个梦,终究只是个梦而已。
然而,这一整天,王默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老师讲课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课本上的字迹也变成了跳动的蓝色光点。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那片蔚蓝的湖泊旁,飞到了那个清冷而温柔的人身边。
他会对她说什么?净水湖畔的琉璃亭阁……那会是什么样子?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让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缓慢而煎熬。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王默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在朋友们善意的笑声中,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叶罗丽娃娃店内,辛灵仙子似乎早已知晓一切,她看着满脸通红的王默和兴奋的萝丽,以及随后赶来的思思、建鹏、舒言和他们的娃娃,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笑容。
“去吧,孩子们。”辛灵仙子开启了大门的通道,她的目光落在王默身上,温柔中蕴含着一丝深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跟随你的内心。”
通道的另一端,不再是熟悉的森林边缘,而是直接通往净水湖畔的景象。那从通道口弥漫过来的、浓郁而纯净的仙气,预示着对面的世界已然不同。
王默与伙伴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期待。她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那封依旧在流淌着微光的水之信笺,率先迈入了光门之中。
短暂的眩晕过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比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浓郁芬芳的气息,混合着湖水、鲜花与灵气的味道。紧接着,便是那几乎要灼伤视网膜的绝美景致。
他们直接站在了净水湖畔。然而,眼前的净水湖,已然不是他们认知中的那个静谧、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圣地。
整个湖泊以及其周边广袤的区域,都被一层柔和的、梦幻般的蓝紫色光晕所笼罩。天空仿佛被清洗过无数遍,呈现出一种纯净的琉璃色,几缕流云染着夕阳的金边,如同华丽的锦缎。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天空奇异的色彩,却又在细微处荡漾着彩虹般的光泽。
以往朴素的水岸,此刻被无数散发着莹莹蓝光的琉璃花草覆盖,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湖心那座原本空无一物的小岛上的一座建筑——
那是一座完全由某种半透明的、流转着水光的琉璃材质构筑而成的亭阁。它造型优雅而空灵,亭尖仿佛融入天空,亭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水莲与波纹。整座亭阁在夕阳光下,折射出万千种变幻不定的瑰丽光彩,真正如同一件被神明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一个本不应存在于人间的幻梦。
“天啊……”王默听见身边的陈思思发出了近乎窒息的惊叹。
就连一向活泼的建鹏和沉稳的舒言,也都看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里太美了,美得超越了想象,美得……与王默清晨那个梦境的开端,几乎一模一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幸福将她淹没。她可以看到,在那座琉璃亭阁的周围,还有一些熟悉的身影——灵犀阁的几位成员,颜爵先生正摇着扇子与身旁的冰公主低语,连那个总是吵吵嚷嚷的庞尊也抱臂立在不远处。
他为了这次邀约,竟然准备了这么多……
王默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个缔造了这一切的人。
就在这时,她前方的湖面泛起了涟漪。一道修长的、萦绕着水色光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自湖水中升起,踏着微光凝结的阶梯,一步步向她走来。
水清璃,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装扮,银发如水泻流。他穿越了那片极致的梦幻光景,最终停在她面前几步之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震惊而感动的模样,那之中蕴藏的温柔与期待,比这湖畔的任何光彩都要夺目。
他向她伸出手,动作优雅而笃定,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你来了。”
王默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与感动中,几乎要溺毙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她脸上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想要将自己的手放入那只等待的掌心。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之上的震鸣,毫无预兆地响起。
非常非常短暂,短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王默清晰地看到,水清璃伸出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脸上那温柔的神情瞬间凝固,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一丝难以名状的、极度惊愕的锐光,如冰锥般骤然而逝,快得让她无从捕捉。
周围那梦幻的蓝紫色光晕,似乎也随之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黯淡了那么一瞬。
发生了什么?
王默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笑容凝固在脸上,心底那个被刻意遗忘的、梦境结尾处的不安预感,如同沉入水底的冰块,在这一刻猛地浮上心头,带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