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在身后扭曲、闭合,最后一丝仙境的光亮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仿佛将那场盛大的悲剧与无尽的绝望也一并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王默家中,那间熟悉又狭小的卧室,此刻却成了唯一的避难所。空气中还残留着通道穿梭带来的微弱能量波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仙力溃散后的空寂感。
水清璃——或许现在应该叫他清漓,被众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王默那张铺着干净格子床单的小床上。他依旧昏迷着,苍白的面容在人类世界普通的暖色灯光下,显得愈发没有生气,如同一个精致却易碎的琉璃人偶。额间那道暗红色的“罪”字烙印,在卧室柔和的光线下,非但没有淡化,反而更加刺眼,无声地诉说着他刚刚经历的酷刑与屈辱。
王默跪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双手依旧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如同烟雾般消散。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眶红肿,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深不见底的悲痛,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默默……”陈思思端来一杯温水,声音轻柔,带着浓浓的担忧,“你先喝点水,休息一下。水王子他……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没有生命危险……王默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人。是啊,他还“活着”,可那种被硬生生抽离了本源、打上罪人烙印的“活着”,比死亡更让人心痛。
建鹏和舒言沉默地站在一旁,两个少年脸上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眉头紧锁。亮彩、茉莉和孔雀也安静地落在各自主人的肩头,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凝重与悲伤。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前路茫茫的压抑氛围。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最终还是建鹏打破了沉默,他挠了挠头,声音干涩。
舒言推了推眼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进行分析:“首先,必须确保水王子的安全。仙境……短时间内恐怕是回不去了。那个‘法则’……”他顿了顿,似乎提及那个词都需要勇气,“……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必须留在人类世界。”
“没错。”陈思思接口道,她看向王默,眼神坚定,“而且,我们必须帮他适应这里的生活。他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可能更脆弱。”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床上的清漓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痛苦的呓语,眉头紧紧蹙起,像是在昏迷中依旧对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这个细微的动作却牵动了他体内看不见的伤痕,让他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王默立刻紧张地俯身,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冷汗。她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不经意间拂过他已然变为苍白的发丝,那干枯粗糙的触感让她鼻尖一酸,差点再次落下泪来。
曾经的他是何等模样?银发如水,衣袂飘飘,立于净水湖上,是连月光都要为之失色的存在。而如今……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舒言继续说道,思路逐渐清晰,“不能引起任何怀疑。对外,就说是王默家来的远房亲戚,因为身体不好,暂时借住休养。”
众人都点了点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那……我们得教他人类世界的东西。”亮彩小声说,“怎么吃饭,怎么走路,怎么说话……他现在什么都不会了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房间里沉闷的气球。现实的问题如此具体而琐碎,冲淡了些许沉重的悲伤,却也带来了新的无措。教导一位曾经俯瞰众生的神明,如何像一个凡人一样生活?这听起来何其荒诞,又何其心酸。
夜色在寂静与不安中缓缓流逝。伙伴们轮流守夜,最终在王默的坚持下,陆续回家休息,约定第二天一早再过来。房间里终于只剩下王默和昏迷的清漓。
王默毫无睡意。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凝视着他的睡颜。体内的“水之心”似乎因为靠近他而微微发热,传递着一丝微弱的安慰和暖意,也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生命力的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后半夜,清漓的体温开始升高,陷入了低烧。他似乎被噩梦魇住了,身体微微颤抖,苍白的唇瓣无声地开合,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默……快……走……”
“法则……不……”
“……不能……伤她……”
每一个破碎的字眼,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击在王默的心上。即使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依旧是她。
她打来温水,用毛巾浸湿,一遍遍地敷在他的额头,擦拭他脖颈和手臂,试图用最原始的方法为他物理降温。她的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天光微熹之时,清漓的高烧终于退去一些,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或许是退烧带来了片刻的清醒,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如同最纯净冰川的冰蓝色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灰翳,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洞与迷茫。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上普通的白色顶灯,眼神没有焦点,仿佛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
“清漓?”王默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听到她的声音,清漓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目光是陌生的,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干涩嘶哑的气音。尝试抬起手臂,那曾经翻云覆雨、掌控水流的手,此刻却连抬起一寸都显得无比艰难,最终无力地跌回床单上。
他看着自己无力垂落的手,灰暗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绝望。
王默的心狠狠一揪。她明白了。他不仅失去了力量,甚至连掌控自己身体的基本能力,都在那场审判中被一并剥夺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她强忍着心酸,连忙端起旁边一直温着的水杯,用小小的勺子,舀起一点点温水,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唇边,“先喝点水,慢慢来。”
清漓看着她,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痛苦取代。他顺从地、极其缓慢地张开嘴,接受了她喂过来的水。几滴清水滑入干涸的喉咙,他吞咽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吃力。
喂了几勺水后,王默放下杯子。她看着他空洞而痛苦的眼睛,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她伸出手,没有去碰触他额间那耻辱的烙印,而是轻轻握住了他依旧冰凉的手,将他无力的手指,一根根,温柔而坚定地收拢在自己的掌心。
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他们交握的手,用一种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清漓,看着我。”
“你听好了。”
“以前,是你一次次穿越界限,来到我的世界,保护我,引导我。”
“现在,你来到了我的世界。”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灰暗的眼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陪着你,一步一步,重新学会一切。”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为清漓苍白的手指和王默坚定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清漓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灰暗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是死寂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复杂难辨,有痛楚,有脆弱,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床头的萝丽忽然飞了起来,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丝惊疑,指向窗外:
“默默,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王默和清漓同时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窗台上,不知何时,悄然凝结了一小片极不自然的、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冰晶。那冰晶的形状,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而在那冰莲的花心,一滴宛若泪珠的水珠,正折射着晨曦的光芒,缓缓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