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尖锐的心悸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却在清漓体内留下了冰冷的余烬。他猛地睁开眼,灰暗的眸子因突如其来的痛苦而收缩,下意识地捂向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无形之手攥紧的窒息感。额间那道“罪”字烙印隐隐发烫,像是在呼应着某种迫近的、同源而冰冷的力量。
几乎在同一时刻,窗外明媚的阳光如同被一只巨手抹去,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触手可及。一股凛冽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刮起,卷起地上的尘土,拍打着窗户。卧室的玻璃上,繁复精美的冰晶花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加厚,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咔咔”声,瞬间将房间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温度骤降,呵气成霜。
王默刚把切好的菜下锅,油爆声滋啦作响,却盖不过窗外那令人心悸的异变。她猛地关掉炉火,冲回卧室,恰好看到清漓捂着胸口、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的模样,以及那几乎被厚重冰霜完全覆盖的窗户。
“清漓!”她扑到床边,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你怎么了?”
清漓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冰封的窗户,灰暗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一丝极淡的、对熟悉力量的辨认,有更深沉的痛苦,还有一丝……不愿被目睹如此狼狈境地的抗拒。
“是……冰公主。”王默瞬间明白了,心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势如此汹汹。
室内的温度还在持续下降,水杯里残余的水开始结冰,墙壁上凝结出白色的霜花。一种强大而冰冷的仙力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穿透了冰封的窗户,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让王默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哥哥。”
一个清冷空灵,却蕴含着压抑不住怒意与痛惜的声音,直接穿透了物理的阻隔,在房间内清晰地响起,如同碎冰相击,敲打在人的心弦上。
随着这个声音,那扇被厚重冰层覆盖的窗户,从中心开始融化,并非自然的消融,而是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融出一个规则的圆形洞口。洞口外,并非熟悉的街景,而是一片扭曲的、弥漫着冰雪与雾气的仙境景象。一个身着蓝白色长裙、容颜绝美却冰寒刺骨的身影,悬浮在那洞口之外,正是冰公主韩冰晶。
她的目光如同极地的寒风,瞬间掠过脸色苍白的王默,最终,定格在靠在床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清漓身上。当她的视线触及他苍白干枯的发丝,额间那刺目的“罪”字烙印,以及他身上那套格格不入的人类衣物时,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冰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里面蕴含的震惊与心痛,远比纯粹的愤怒更令人窒息。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连坐直身体都显得勉强的凡人,就是她那位曾经强大骄傲、执掌世间万水的兄长。
清漓垂下眼帘,避开了妹妹的目光。他无法回答,也无从回答。所有的辩解、所有的缘由,在那道烙印和这身孱弱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因为她,对不对?”冰公主的矛头瞬间指向王默,眼神锐利如冰锥,“因为这个人类!你为了她,触怒法则,被剥夺仙力,打上罪印,沦落至此?!”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质问,更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楚,“你忘了你的身份吗?忘了净水湖吗?忘了身为水系主宰的责任吗?!”
每一句质问,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清漓的心上,也抽打在王默的心上。王默能感觉到清漓身体的僵硬,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屈辱与痛苦。她看着冰公主,那个曾经在仙境中虽清冷却并非不讲理的存在,此刻却因为兄长的遭遇而充满了攻击性。
“不是这样的!”王默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挡在清漓与冰公主那冰冷视线之间,尽管她的双腿也在微微发颤,“水王子他……清漓他是因为……”
“闭嘴!人类!”冰公主厉声打断她,眼中寒光暴涨,“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是你引诱了我哥哥,是你让他犯下弥天大错!若不是你,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股强大的冰寒仙力随着她的怒意汹涌而来,直逼王默。王默只觉得周身血液都要被冻僵,呼吸一滞,几乎无法站立。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却坚定地拉住了王默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是清漓。
他不知道何时抬起了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虽然眼神依旧灰暗,但那里面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芒。他望着洞口外的妹妹,嘴唇翕动,终于发出了嘶哑而破碎的声音:
“不……关……她……事。”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血气与无比的艰难。
冰公主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看着他维护那个人类的姿态,看着他即便落到这步田地,依旧选择站在她的身前。
“哥哥!你还要护着她到什么时候?!”冰公主的声音里带上了痛心的哭腔,“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保护谁?!跟我回仙境!或许……或许还有办法……”
“回……不……去。”清漓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绝望而清醒。法则的审判,剥离的刑罚,岂是回去就能解决的?那只会给仙境,给妹妹,带来更大的灾祸。
“那就让我带走她!”冰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只要她消失,法则的怒火或许就能平息!你或许就能……”
“韩冰晶!”
一声更加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低吼,从清漓喉中挤出。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己的妹妹。他直视着冰公主,灰暗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警告,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伤她……先……过我。”
他紧紧握着王默的手腕,那微弱的力道,却仿佛是他此刻所能付出的全部。他无法动用任何仙力,他的身体脆弱不堪,但他依然用这具残躯,用这坚定的意志,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冰公主彻底怔住了。她看着哥哥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看着他和那个人类紧紧相牵的手,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伤、愤怒与无力感的情绪淹没了她。她明白了,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将哥哥从这条他自愿选择的绝路上拉回来了。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僵持。只有刺骨的寒意依旧弥漫。
良久,冰公主周身那狂暴的冰雪气息,开始缓缓收敛。她眼中的怒意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可奈何的悲伤取代。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清漓,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有怨,有不舍,也有着一丝了然的绝望。
“你会后悔的,哥哥。”
她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身影向后飘退。洞口外的冰雪景象开始扭曲、模糊,那圆形的冰窗迅速重新冻结、加厚,很快恢复原状,甚至比之前更加厚重坚硬,仿佛要将所有声音和光线都彻底隔绝。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开始散去,阳光重新艰难地穿透下来,室内的温度极其缓慢地开始回升。墙壁上的霜花渐渐融化,留下蜿蜒的水痕。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王默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幸好被清漓依旧拉着她的手稳住。她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感受到他掌心那层细密的冷汗,以及他身体的微微颤抖。
刚才那番对峙,对他而言,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极大的消耗。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急促地喘息着,额间的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殷红。与妹妹的决裂,自身处境的赤裸呈现,都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王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凉的手。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需要的是陪伴,是无声的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清漓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他依旧没有睁眼,却用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
“……对不起。”
不知是为连累了她而道歉,还是为无法回应妹妹的期望而道歉,抑或是,为此刻这狼狈不堪的自己而道歉。
王默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摇头,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她的声音哽咽,“是我……把你拉进了这个世界。”
阳光透过厚重的冰窗,滤进来一片朦胧而冰冷的光晕,笼罩着相互依偎的两人。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还有彼此。
就在房间内气氛稍缓之际,王默无意间瞥见刚才冰公主力量最盛时,地面凝结的一小片未曾完全融化的冰晶。那冰晶的轮廓,隐约勾勒出的,并非莲花,而是一个更加复杂、类似于……锁链缠绕的图案?而在那图案中心,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属于冰雪的暗红色光芒,一闪而逝。
是错觉吗?还是……冰公主此次前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质问与带走她哥哥那么简单?那道暗红,与清漓额头的烙印,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