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总带着点黏糊糊的热，卷着满池荷叶的清香，漫过青藤缠绕的栅栏，溜进“砚秋”书店半开的玻璃窗。
徐禄年正蹲在书架前整理刚到的新书，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腕。指尖划过书脊时，带起细微的尘埃，在斜斜照进来的阳光里轻轻浮动。
他对气味向来敏感，此刻鼻尖萦绕的除了旧书页特有的油墨香，还有一缕格外清晰的、混着雪松与薄荷的气息。不同于书店里常有的沉静味道，这气息带着点利落的清爽，像突然掠过湖面的风，让他下意识地抬了抬头。
门口的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徐禄年的视线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身形挺拔，站在光影交界处，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得微乱，却丝毫不减那份沉稳的气质。他手里拿着一本精装版的《人间词话》，指尖在封面的烫金字体上轻轻顿了顿，目光正落在徐禄年这边。
四目相对的瞬间，徐禄年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像是被烫到般迅速低下头，手指有些慌乱地将一本《唐诗选注》插进书架的缝隙，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
“抱歉，打扰了。”男人的声音传来，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低音弦被轻轻拨动，“请问古诗词区是在这里吗？”
徐禄年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嗯，这边都是。您……您想看哪类？”
他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对方手里的书，又飞快地移开，落在对方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上。
“想找几本关于纳兰词的注解。”黄仲景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书架，视线却在掠过徐禄年泛红的耳尖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听说这家店的版本很全。”
“是……我们进了几种不同的注本，各有侧重。”徐禄年转身从最高一层抽出两本书，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徐禄年猛地缩回手，差点把书掉在地上。黄仲景眼疾手快地接住，指尖擦过他的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
“谢谢。”黄仲景把书拿稳，看着他有些窘迫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你很怕生？”
“不、不是……”徐禄年咬了咬下唇，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衬衫下摆，“只是不太习惯和人靠太近。”他说完又觉得这话太直白，抬头想解释，却看见对方正低头翻看着那本《纳兰词笺注》，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轮廓干净又好看。
“这家店是你开的？”黄仲景忽然问。
“嗯，算是吧。”徐禄年点点头，“和朋友一起合伙的，他负责进货，我守店。”
“名字很好听，砚秋。”黄仲景抬眼，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木质招牌上，“‘砚池新绿涨，秋雨落梧桐’，是这个意思吗？”
徐禄年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惊喜：“你也知道这句诗？”这是他当初给书店取名时想到的，不算特别出名，很少有人能一下子说出来。
“以前读过。”黄仲景的笑意深了些，“很配这里的氛围。”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徐禄年觉得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发烫，连忙转过身去整理旁边的书，假装忙碌：“你慢慢挑，有需要再叫我。”
黄仲景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书架前翻书。书店里很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徐禄年背对着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
过了一会儿，黄仲景拿着两本书走到收银台：“就要这两本。”
徐禄年低着头扫码，屏幕上的价格有些模糊，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盖过扫码的“滴滴”声了。
“一共五十六块。”他报出价格，指尖在收银机上按了半天，才打出小票。
黄仲景付了钱，接过书和小票，却没有立刻走。他看着徐禄年，忽然说：“我叫黄仲景。”
徐禄年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下意识地回了句：“我叫徐禄年。”
“徐禄年。”黄仲景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细细品味，“很好听。”
徐禄年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听见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起来。
“禄年！我回来啦！”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闯了进来，董小尛背着个巨大的帆布包，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差点撞到黄仲景身上，“哎？这位是……”
董小尛看清黄仲景时，眼睛亮了一下，捅了捅旁边的徐禄年，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帅哥啊，你朋友？”
徐禄年被他弄得更窘迫了，连忙摇头：“是顾客。”
黄仲景对董小尛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看向徐禄年：“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
“嗯，慢走。”徐禄年点点头，看着他推门出去，雪松与薄荷的气息随着他的离开淡了些，却好像在空气里留下了点什么，挥之不去。
直到黄仲景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董小尛才一脸坏笑地凑过来：“老实交代，刚才你们俩干嘛呢？气氛怪怪的。”
“没、没干嘛啊。”徐禄年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桌上的抹布擦着收银台，“就是……就是卖了两本书。”
“卖书能让你脸红成这样？”董小尛挑眉，“我看那帅哥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看普通店员啊。”
“你想多了。”徐禄年的声音小了下去，心里却忍不住想起黄仲景念他名字时的语气，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眸。
董小尛见他不肯说，也不再追问，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进货时遇到的趣事。徐禄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门口，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荷叶的清香，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薄荷味。徐禄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相触时的温热。
他忽然觉得，这个六月的午后，好像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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