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景回到工作室时,夕阳正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影。他把那两本古诗词放在书桌一角,指尖却还残留着方才碰过徐禄年指腹的触感——温软,带着点薄汗的湿意,像片不小心落在掌心的花瓣,轻得让人不敢用力。
他失笑般摇了摇头,转身去接水。玻璃杯里的水晃了晃,映出他眼底尚未褪去的笑意。活了三十年,见惯了商场上的逢迎与算计,早已习惯用冷静包裹自己,却没想过会在一家安静的书店里,被一个陌生青年慌乱的眼神搅乱了心湖。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是聂心炎发来的消息:“黄大律师,明早九点的庭审资料我放你办公室了,记得看。”后面跟着个龇牙的表情包。
黄仲景回了个“好”,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终究还是没提下午在书店的偶遇。聂心炎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多年的朋友,性子爽朗得像夏日晴空,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对着一个只说了几句话的人出神,怕是要被笑到明年。
他走到书桌前,却没心思看案子。目光落在那本《纳兰词笺注》上,想起徐禄年抬头时,阳光刚好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的光晕,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还有他递书时慌乱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鹿,让人忍不住想多逗弄两句。
“徐禄年……”他又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似乎还残留着发音时的微麻。这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种干净的书卷气,像江南水墨画里走出来的,连慌乱都显得格外生动。
第二天一早,黄仲景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出门。车子驶过“砚秋”书店那条街时,他放缓了车速。晨光里,书店的木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亮着暖黄的灯。
他鬼使神差地停了车,推门走了进去。风铃“叮铃”一声轻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徐禄年正站在梯子上,伸手够最高一层的书。浅灰色的衬衫被拉得有些紧,勾勒出清瘦的肩线。听见动静,他回过头,看到是黄仲景,脚下的梯子晃了一下,吓得他连忙抓住扶手。
“小心。”黄仲景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跨了一步,伸手虚扶在他腰侧,直到确认他站稳了才收回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怎么不找个帮手?”
徐禄年从梯子上下来,脸颊又开始发烫:“早、早上人少,想着自己能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帆布鞋上沾了点灰尘,是刚才搬书时蹭到的,“黄先生,你怎么来了?”
“路过。”黄仲景说得坦然,目光却扫过收银台旁的咖啡机,“还没开门?”
“嗯,准备七点半再挂营业牌。”徐禄年指了指旁边的小圆桌,“要、要喝点什么吗?我刚煮了咖啡。”
“好。”黄仲景没有拒绝,顺势在圆桌旁坐下。
徐禄年转身去倒咖啡时,后背都绷得紧紧的。他能感觉到黄仲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灼人,却带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咖啡的香气漫开来,混着书店里的油墨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他把咖啡放在黄仲景面前,杯沿还冒着热气:“加了点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挺好。”黄仲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度刚好,奶味柔和了咖啡的苦涩,像他的人一样,带着种恰到好处的温润。
徐禄年在他对面坐下,手指绞着衣角,没话找话:“黄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律师。”
“哦……”徐禄年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佩服,“那一定很厉害。”
黄仲景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还好。你呢?一直守着这家店?”
“嗯,大学毕业后就和董小尛一起开了这家店。”提到书店,徐禄年的话多了些,“我们俩是发小,他喜欢跑市场,我喜欢看书,正好互补。”
他说起书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语速也快了些,全然没了刚才的局促。黄仲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他翕动的唇瓣上,心里那片被搅乱的湖水,又开始轻轻荡漾。
“对了,”徐禄年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柜台下拿出个小小的青瓷茶杯,“这个给你。”
杯子里装着些晒干的荷叶,是他前几天去湖边采的,打算用来泡水喝。“昨天听你说喜欢那句诗,想着荷叶茶应该合你口味。”他把杯子往前推了推,声音越来越小,“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黄仲景看着那片蜷缩的荷叶,青绿的颜色在白瓷杯里显得格外清新。他拿起杯子,指尖碰到微凉的杯壁,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意:“谢谢,我很喜欢。”
徐禄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嘴角弯起的弧度藏都藏不住。
这时,董小尛背着包哼着歌走了进来,看到黄仲景时,眼睛瞪得溜圆:“哎?帅哥你又来了!”他凑到徐禄年身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压低声音,“可以啊禄年,魅力不小。”
徐禄年被他说得脸更红了,伸手想推他,却被黄仲景的笑声打断。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黄仲景站起身,拿起那杯荷叶茶,“咖啡很好喝,荷叶茶我会好好泡的。”
“嗯,慢走。”徐禄年也跟着站起来,看着他推门出去,晨光落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像幅流动的画。
直到车子驶远,董小尛才戳了戳徐禄年的胳膊:“老实说,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胡说什么!”徐禄年反驳,脸颊却烫得能煎鸡蛋,“就是……就是普通顾客。”
“普通顾客能让你大清早煮咖啡,还把你宝贝的荷叶茶送出去?”董小尛挑眉,“禄年,你这点心思,瞒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徐禄年没再辩解,转身去整理书架,心里却乱糟糟的。他确实……有点想再见到黄仲景。想看到他低头看书时的专注,想听到他低沉的笑声,甚至想再感受一次指尖相触时的电流。
这些念头像疯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让他心慌,却又带着点隐秘的甜。
而此时,黄仲景的车正行驶在上班的路上。他把那杯荷叶茶放在副驾,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杯里的荷叶像是舒展开了些。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那里还残留着笑意。
有些心动,像初春的嫩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悄破土而出。他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在意会走向何方,只知道,那家叫“砚秋”的书店,和那个叫徐禄年的青年,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下的石子,即便涟漪散去,也总会留下些什么,在往后的日子里,偶尔泛起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