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书店的木门被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徐禄年正弯腰给窗台上的风化石换底座，听见动静抬头，看见黄仲景抱着个大纸箱走进来，鼻尖沾着点雪沫——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买的春联纸到了，”黄仲景把箱子放在柜台，抬手拂去徐禄年肩头的雪花，指尖带着户外的凉意，“刚在巷口碰见小尛他们，说年夜饭定在王婶家，让咱们提前半小时过去。”
徐禄年直起身，风化石稳稳立在新做的紫檀木底座上，石面上那道天然的纹路，被他用金粉细细填过，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正好，”他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里面是枚砚台，砚池里雕着两枝交缠的杏花，“前阵子刻的，给你的。”
黄仲景接过砚台，指腹抚过光滑的石面，砚底刻着行小字：“风过砚池香”。他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切开的奶豆腐，还冒着热气：“心炎给的，说配你的辣酱正好。”
两人凑在柜台边，用小勺挖着奶豆腐蘸辣酱吃。辣味混着奶香漫开来，徐禄年被辣得吸气，黄仲景就递过温水，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唇角，像触到了初春的融雪。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书店的玻璃窗糊成了毛玻璃，柜台上的风化石蒙上层白霜，倒像裹了层糖霜。
“对了，”黄仲景忽然想起什么，从纸箱里抽出张春联纸，“老沈说这纸是特制的，落雪不洇墨。”他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悬了悬，“写什么？”
徐禄年看着他握笔的手，指节分明，墨汁在笔锋凝聚成滴。“写‘杏花书屋’吧，”他轻声道，“去年种的那棵，今年该开花了。”
黄仲景笑了，笔尖落下，墨色在纸上晕开，沉稳的楷书里藏着点飞扬的笔意。徐禄年凑过去看，肩头抵着他的胳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挤挤挨挨的水墨画。雪光透过窗棂落在纸上，把“杏花书屋”四个字映得格外清亮。
暮色渐浓时，聂心炎和董小尛踩着雪进来，头上还顶着未化的雪花。“你们可算写完了！”聂心炎把手里的食盒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子，里面是盘油亮亮的红烧肉，“王婶让我送来的，说先给你们垫垫肚子。”
董小尛从包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是副绣好的门帘，青布底上绣着四只小兽，分别叼着“福”字的四个偏旁。“心炎绣了三个月，”他语气里带着得意，“说挂在书店门口，比门神还管用。”
徐禄年接过门帘，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忽然看见门帘角落绣着朵小小的狼毒花，针脚故意绣得歪歪扭扭——像极了聂心炎手腕上那道浅疤。他抬头时，正对上黄仲景的目光，两人都笑了，眼底的暖意比炭火还旺。
雪停时，四人往王婶家走。董小尛背着聂心炎，她怀里抱着那副门帘，红布在雪地里像团跳动的火。黄仲景帮徐禄年拢了拢围巾，风化石被徐禄年揣在兜里，隔着布料传来温温的凉意。
“明年夏天，去草原。”黄仲景忽然开口，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
徐禄年点头，看见他呼出的白气与自己的混在一起，像两缕纠缠的云。“还要去看那达慕，”他补充道，“你说过的，风会把云吹成我的样子。”
黄仲景笑起来，握紧了他的手。远处王婶家的窗户亮着暖黄的灯，隐约传来麻将牌的碰撞声。门帘上的小兽在风里轻轻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跃下来，把“福”字凑成圆满。
徐禄年笑着走过去，指尖刚碰到春联的边缘，就被黄仲景从身后按住了肩膀。“我来。”对方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雪后的清冽，“你去暖和会儿，刚在车里看你手都冻红了。”
聂心炎在旁边挤眉弄眼，被董小尛一把捂住嘴，两人凑在一块儿偷笑，肩膀撞来撞去，像两只偷看好戏的松鼠。
王婶从屋里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别闹了！进来吃碗羊汤暖暖！”她嗓门洪亮，把风雪都挡在了门外，“小徐，你上次说的那方砚台，我家老头子看着眼热呢，等会儿让他跟你讨教讨教？”
“应该的王婶。”徐禄年笑着应道，刚要往里走，却被黄仲景拉住了。
对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块砚台，正是徐禄年送他的那方杏花砚。“刚才在车里想，”黄仲景的指尖在砚池边缘轻轻划着，“该蘸点什么墨才配它。”
徐禄年愣了愣，看见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几滴深紫色的汁液，用指尖蘸了，在砚台里慢慢研磨。“这是……”
“草原的紫草汁，”黄仲景抬头，眼里映着雪光，“上次在牧民家讨的，说调墨写春联，颜色能留到明年开春。”他蘸着汁，在春联的留白处轻轻点了个小小的圆点，“像不像你种的那棵杏树，刚冒芽的样子？”
徐禄年看着那个淡紫色的圆点，忽然想起春天时，他蹲在书店门口种树，黄仲景就站在旁边，手里拎着桶水，看他把树苗栽进土里，说“等结果了，我用你的砚台研杏汁墨”。原来有些话，他真的记了这么久。
屋里传来聂心炎的喊叫声：“羊汤要凉了——”
黄仲景把砚台小心收好，拉起徐禄年的手往屋里走。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很快就化了，像一滴被体温焐热的泪。
门内，王婶正把最后一碗羊汤端上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上的冰花。董小尛和聂心炎抢着往碗里加辣酱，筷子敲得碗沿叮当响。黄仲景拉着徐禄年在桌边坐下，往他碗里舀了满满一勺羊肉，又把自己碗里的萝卜夹过去——他知道徐禄年爱吃这个。
“尝尝这酒，”王婶端来一坛米酒，酒液泛着琥珀色，“我家老头子泡的，放了桂花，暖身子。”
黄仲景给徐禄年倒了小半碗，自己也斟了些，两只碗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桂花的甜香，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连带着心口那块被风化石冰过的地方，都变得滚烫。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灯光却亮得像个小太阳。徐禄年看着对面黄仲景含笑的眼睛，看着闹作一团的聂心炎和董小尛，忽然明白——所谓圆满，从不是风化石上完美的纹路，而是风雪夜归时，总有一盏灯为你亮着，总有个人记得你爱吃的萝卜，总有群人吵吵嚷嚷，把日子过成冒着热气的羊汤，烫嘴，却暖心。
黄仲景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夹了块炖得酥烂的羊尾，放在他碗里：“快吃，凉了就腻了。”
徐禄年低头咬了一口，油脂在舌尖化开，混着米酒的甜香，像把所有的温柔都含在了嘴里。他抬眼时，正对上黄仲景的目光，两人都笑了，没说什么，却像把千言万语都融进了这口热汤里。
雪还在下，但屋里很暖。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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