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通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呜咽和两人尚未平息的急促呼吸。时影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感觉身体像被掏空,协调力与那股猩红力量的短暂交融,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与内部冲突的灼痛。
林璎率先恢复过来,她快速检查了个人终端,脸色更加难看。“我们的身份权限已经被完全冻结,标记为‘高危叛逃者’。所有常规通道和资源点都无法使用了。”
这意味着他们在TMA内部已成瓮中之鳖,仲裁庭的下一次围剿只会更迅速、更致命。
“去‘残响镇’。”时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想起导师陈远山最后的指引,“那是唯一可能安全的地方。”
残响镇,时间夹缝中的灰色地带,流放者与信息贩子的巢穴,也是TMA权力触角难以完全覆盖的法外之地。
没有更好的选择。林璎点头,凭借记忆和之前偷偷下载的残缺地图,引导着时影在迷宫般的维护层中穿行。他们避开所有主通道和监控节点,像影子一样在TMA宏伟结构的阴影里移动。
经过数次险象环生的潜行,他们终于找到了地图上标记的那个废弃货运出口。一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闸门,依靠着老旧的液压系统勉强维持着密闭。时影再次动用力量,以最小的动静破坏了门锁机制。
闸门外,不再是TMA内部那种规整、充满科技感的景象,而是一片无边无际、色彩不断缓慢变幻的时空乱流。这里是被TMA“裁剪”下来的、不稳定时间线的集合体,是建立绝对秩序后留下的残渣场。
一条由废弃时间舱和扭曲金属板勉强搭建起来的通道,蜿蜒着通向乱流深处。这就是通往残响镇的路。
踏上通道,不稳定的重力让两人脚步虚浮,耳边充斥着各个时代混杂的噪音低语,仿佛有无数亡魂在身旁叹息。他们必须时刻集中精神,才能抵抗环境对心智的侵蚀。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乱流中,一片相对稳定的“岛屿”逐渐显现。那是由无数巨大、废弃的时间引擎核心、舰船残骸以及各种时代的建筑碎片,以一种看似混乱、实则遵循着某种奇异物理法则的方式拼接而成的聚集地——残响镇。
镇子没有明确的边界,入口处只有一个用歪斜金属板拼成的、闪烁着接触不良火花的招牌。街道(如果那些连接各残骸之间的狭窄坡道和悬梯可以被称为街道)上,人影稀疏。他们穿着混杂各个时代特征的衣物,眼神警惕而麻木,身上都带着一种与主流时间线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时影和林璎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注意。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从阴影中投来,打量着这两个明显是“新人”且带着TMA内部制服的家伙。
“我们需要找到‘引路人’。”时影低声道,这是陈远山告诉他的暗号。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一堆废弃的计算机终端后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年纪很大,皮肤布满皱纹,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旧式工装,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能看穿时间。
“TMA的清洁工,还有一位分析员,”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奇异的回音,仿佛同时有几个声音在说话,“身上还带着刚使用过力量的焦糊味,和仲裁庭的追猎印记。陈远山那老家伙,终于舍得把他的宝贝学生送来了?”
他知道陈远山,也知道他们的来历!
“您是引路人?”林璎警惕地问。
老人咧开嘴,露出稀疏的牙齿,算是笑了。“在这里,名字没有意义。你们可以叫我伊桑。至于引路……跟我来吧,镇上不欢迎暴露在开阔地带的‘新鲜肉’。”
伊桑转身,带着他们钻进由残骸构成的狭窄巷道,七拐八绕,最终进入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一个由半截坠毁的星际商船货舱改造而成的住所。里面堆满了各种古怪的收藏品:无法辨认年代的仪器、散发着微光的矿石、甚至还有几本用未知语言书写的实体书。
“坐吧,”伊桑指了指两个用缓冲材料做成的简陋凳子,“把你们的故事,还有你们带来的‘麻烦’,简单说说。在这里,信息是唯一的货币。”
时影和林璎对视一眼,选择了有限度的坦白。他们提到了被强制分配的T-101任务,提到了对“新纪元元年”的调查,以及仲裁庭的追杀。关于“摇篮计划”和时影体内的秘密,他们暂时隐去不提。
伊桑安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察的光芒。“新纪元元年……呵,又一个去挖掘那座坟墓的傻瓜。”他嗤笑一声,“你们知道‘残响者’是什么吗?”
他不需要两人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就是被那座‘坟墓’埋葬的人。当TMA建立所谓的‘新秩序’,裁剪掉所有不稳定的时间线时,我们这些生活在那些支流里的人,就成了无处可去的‘冗余数据’。我们是被时间遗忘的残渣,是宏大叙事下微不足道的错误代码。”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刻骨的嘲讽与悲凉。
“你们TMA的人,总是高高在上地谈论着维护时间秩序,仿佛那是宇宙间唯一的真理。”伊桑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时影,“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所维护的秩序,是建立在无数像我们这样的‘残响’之上的?建立在……一个巨大谎言之上的?”
他站起身,从一个锁着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晶体碎片。
“看看这个,”他将碎片展示给时影和林璎,“这是我从一个即将彻底消散的时间碎片里抢救出来的,‘新纪元元年’之前一瞬间的……真实记录。”
晶体碎片中,映出的不是TMA官方历史中描述的、在混乱中建立秩序的辉煌时刻,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席卷一切的毁灭性白光,以及在白光中挣扎、破碎、尖叫的无数模糊身影。那景象充满了绝望与终结的气息。
“这就是所谓的‘新纪元’的真相,”伊桑的声音冰冷,“一场覆盖了整个时间线的……格式化。而TMA,不是秩序的建立者,是格式化完成后,被推上前台的……管理员。”
他看向脸色苍白的时影,一字一句地说道:
“年轻人,你以为你是在修复时间。但实际上,你很可能只是在维护那个最初、也是最巨大的原初悖论——那个将多元、充满可能性的时间海洋,裁剪成一条单行道的……终极罪行。”
“而你,”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影的身体,看到了他体内沉睡的力量,“你身上的气息,和那个‘原初悖论’的味道,一模一样。你不是清洁工,孩子……”
“……你是一件武器,一件诞生于原初悖论,却被用来维护其结果的可悲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