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操场，左奇函站在空荡荡的看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少年笑得灿烂，杨博文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肩膀靠着他，阳光在他们发梢镀上金边——那是高二运动会结束时拍的，也是左奇函藏了一辈子的珍宝。
他们曾是彼此世界里最明亮的存在。杨博文总爱跟在左奇函身后，像只温顺的猫，会在左奇函解不出数学题时悄悄递上写满步骤的草稿纸，会在他打完球后递上拧开瓶盖的水，会在晚自习后陪他绕远路回家，踩着月光讲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左奇函是张扬的，像盛夏的太阳，而杨博文是柔和的，像清晨的雾，他们本该就这样缠绕着走过整个青春。
变故发生在高三那年。一场重要的模拟考，左奇函发挥失常，排名一落千丈。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满墙的奖状发呆，杨博文来敲他的门，手里提着保温桶，轻声说：“阿姨让我给你带了汤。”
左奇函却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拉开门，声音带着戾气：“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杨博文愣住了，眼里的光暗了暗：“我不是……”
“你别装了，”左奇函打断他，那些天积压的挫败和烦躁全化作了刺，“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跌下来？每次考试你都跟在我后面，现在满意了？”
杨博文的嘴唇颤了颤，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保温桶放在门口，转身走了。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左奇函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却嘴硬地没叫住他。
那之后，杨博文没再主动找过他。左奇函开始后悔，却拉不下脸道歉，他看着杨博文独自去图书馆，独自去食堂，身边渐渐有了新的朋友，心里像被塞进一团湿棉花，闷得发疼。
他写了很多道歉的纸条，藏在杨博文的课本里、笔袋里，却石沉大海。直到有天放学，他在楼梯口撞见杨博文捂着胸口咳嗽，脸色苍白得吓人，他下意识想上前，却被杨博文避开了。
“我没事。”杨博文的声音很轻，带着疏离。
左奇函后来才知道，杨博文那段时间发了很严重的肺炎，住院了半个月。他想去医院看他，却在病房门口看到杨博文的妈妈红着眼圈说：“医生说他这病不能累着，偏偏他还总惦记着学校的事……”
他没敢进去，只是在走廊里站了很久，手里那封写了又改的信被攥得皱巴巴的。
杨博文回来上学时，瘦了很多，课间总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左奇函看着他，心里的愧疚像潮水般涌来，他想，等高考结束，一定要好好跟他道歉，要告诉他，那些伤人的话全是假的，他从来没觉得杨博文是负担，他只是……太怕失去他了。
可他没等到那一天。
高考前一个月，学校组织体检，杨博文被查出了严重的心脏问题，需要立刻休学治疗。左奇函冲到老师办公室，听到医生跟杨博文的父母说：“是先天性的，之前可能没表现出来，这次是急性发作……”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想起杨博文总说自己容易累，想起他偶尔捂住胸口的动作，想起自己那些刻薄的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去医院看杨博文，隔着玻璃窗，看到那个曾经鲜活的少年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闭着眼睛，安静得让人心慌。左奇函趴在玻璃上，眼泪止不住地掉，他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可里面的人听不见。
杨博文醒过一次，看到了窗外的他，虚弱地笑了笑，比了个口型。左奇函看懂了，是“加油”。
高考结束那天，左奇函拿着录取通知书跑到医院，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病房。护士说，杨博文凌晨走了。
整理遗物时，杨博文的妈妈交给左奇函一个铁盒子，里面全是他写的那些道歉纸条，还有一封杨博文没写完的信。
“左奇函，其实我从来没生你的气。我知道你压力大，我只是……有点难过。你说我盼着你跌下来，可我明明……盼着你一直往前走啊，哪怕我追不上了……”
字迹在最后几行变得潦草，像是写着写着就没了力气。
很多年后，左奇函成了一名医生，在心血管科工作。他总会在空闲时走到医院的花园里，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看着上面笑得灿烂的两个少年。
秋风又起，像极了那个傍晚，杨博文转身离开时的风。左奇函抬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迟到太久的话：
“杨博文，我错了。我从来没不想让你跟着我，我只是……太怕你不跟着我了。”
可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和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未完成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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