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钻进鼻腔，混杂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肉体腐烂后的甜腥气。
顾衍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惨白，没有那片浸染了十年的、洗不掉的暗红污迹。身下是略显僵硬的床垫，不是末世后随便哪个角落里硌人的水泥地或塞满碎布的破沙发。
安静。没有丧尸不知疲倦的抓挠声，没有人类临死前的惨嚎，没有啃噬骨肉的细碎声响。
只有窗外遥远的、属于城市的正常嗡鸣。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落在床头柜的电子日历上。
——2034年7月14日，上午8:03。
末世爆发，三天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狠狠擂在胸腔上。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
不是梦。
他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地狱开启的三天前。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十年挣扎求存，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经历，让他的神经坚韧如铁，但此刻，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机会！这是上天，不，是那个该死的“世界”给他的机会！
他几乎是滚下床，扑到书桌前，打开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不受控制，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物资：压缩饼干，纯净水，抗生素，燃料，武器（冷兵器优先）……”
“地点：城郊废弃防空洞，坐标……”
“关键事件节点：7月17日，上午9:17，全球范围内‘K病毒’首次通过降雨大规模爆发……”
一条条信息被飞速录入，形成一份详尽到可怕的生存指南。这不是臆想，这是他亲身经历的十年，用血和命换来的经验。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在前世的最后，他奄奄一息，被尸潮围困在一栋大楼顶端时，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高维干涉……错误……权限波动……契合度99.9%……“末日游戏场”初级管理系统（测试版）绑定中……】
【绑定失败……能量不足……系统进入休眠……】
当时他以为那是濒死的幻觉。
但现在……
顾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在脑海中无声地呼唤。
“系统。”
没有回应。
他不死心，再次尝试，将所有的意念聚焦。
“启动。”
依旧是一片死寂。
就在一丝烦躁和怀疑即将升起时，视野的右下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个近乎透明的、随时会消散的简陋界面浮现出来。
【末日游戏场管理系统（测试版）- 能量：0.1%】
【功能模块：未解锁】
【权限等级：游客】
成了！
尽管能量低得可怜，界面简陋得像是个半成品，但它确实存在！
顾衍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长啸，强迫自己冷静。时间紧迫，必须立刻行动。资金，物资，安全的据点，还有……尽快为这个该死的系统补充能量！
接下来的三天，顾衍像个幽灵，又像一部精密的机器。他取出了父母留下的所有存款，用尽手段套现了所有信用卡和小额贷款，甚至联系了几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渠道，处理掉一些“小玩意”，换来了大笔现金。
然后，便是疯狂的采购。他以远超市价的速度，清空了几个大型仓储超市的特定库存，又通过特殊渠道，搞到了一批药品和钢材。所有物资都被他秘密运送并囤积到早已选定的城郊防空洞内。
期间，他不止一次尝试与脑海中的系统交互，但得到的反馈永远是“能量不足，无法响应”。那0.1%的能量，像是个嘲讽。
7月17日，上午九点。
天空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没有闪电，没有雷鸣，只有淅淅沥沥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气味的灰黑色雨水，开始洒落。
顾衍站在加固了钢板和粗木的防空洞入口内侧，透过狭窄的观察孔，看着外面的世界。
起初是寂静，只有雨声。
然后，第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汽车失控的碰撞声，玻璃破碎声，惊恐的哭喊，以及……那种非人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嗬嗬声，迅速连成一片，由点及面，最终汇成一场席卷整个城市的死亡交响乐。
末世，准时降临。
顾衍面无表情地关上观察孔，落锁。转身走进防空洞深处，这里储备的物资，足够他一个人生存数年。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最初最混乱的阶段过去，然后，猎杀丧尸，获取“经验”，为系统充能。
几天后，当外面的骚动稍微平复，顾衍开始小心翼翼地外出清理防空洞周围的零散丧尸。他身手矫健，出手狠辣，十年末世生涯磨练出的战斗本能深入骨髓，对付这些行动迟缓的初级丧尸并不困难。
每一次击杀，他都能感觉到，脑海中那近乎枯竭的系统能量，会微弱地跳动一下，上涨极其细微的一丝。太慢了，照这个速度，想要解锁第一个功能模块，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必须去寻找更密集的尸群，或者……更强大的个体。
就在他计划着向城市深处推进时，一个名字，开始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出现在他偶尔能搜索到的、断断续续的幸存者广播和零散信息里。
林薇薇。
据说她美丽得不像凡人，善良如同天使，她出现在哪里，希望就跟到哪里。她拥有神奇的治愈能力，能安抚狂暴的丧尸，甚至能让死者苏生（顾衍对此嗤之以鼻）。她身边迅速聚集起一大批强大的追随者，他们心甘情愿地保护她，将她奉若神明。
“又一个被世界选中的幸运儿？”顾衍冷笑，前世他也见过一些所谓的“天命之子”，但大多昙花一现，死得比普通人还快。
直到一次，他为了搜寻一批重要的军火库物资，潜入了一个据说已被林薇薇的“曙光基地”控制的区域。
他潜伏在废弃大楼的阴影里，看着远处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在满是污秽和残破的末世背景下，干净得刺眼。容颜确实极美，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晕，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与保护欲。
一群低级丧尸摇摇晃晃地靠近，她身边的护卫刚要动手，她却轻轻抬手制止。她走向尸群，伸出白皙的手，口中念念有词。
那圈柔和的光晕微微扩散，触及到的丧尸，竟然真的停止了躁动，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平静，然后……缓缓地调转方向，蹒跚着离开了。
周围的幸存者们发出劫后余生的哽咽和更加狂热的欢呼。
“神女！她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
“跟着林小姐，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顾衍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因为那所谓的“神迹”，而是在林薇薇动用能力的瞬间，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第一次主动剧烈闪烁起来，跳出一行极其短暂的红字警告：
【检测到非法插件运行：‘万人迷光环’（高维植入物）！严重干扰世界规则平衡！管理员权限可予以清除！】
非法插件？高维植入物？管理员权限？
顾衍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缓缓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原来如此。怪不得前世他挣扎得那么辛苦，最终却落得那般下场。怪不得这个林薇薇能如此顺风顺水。
这根本不是什么末日天灾，这是一个被某些存在操控的“游戏场”。而他们这些土著，包括前世的他，都只是舞台上的演员，甚至……是供人取乐的玩物。
这个林薇薇，不过是个带着作弊器闯入游戏场的“玩家”。
而现在，他这个“土著”，似乎意外拿到了部分“管理员”的权限。
他看着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脸上带着悲悯和圣洁笑容的林薇薇，眼神里的冰寒几乎要凝结成形。
你收割你的信仰，我无所谓。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动了我变强的资源，干扰了我为系统充能的“经验场”。
那些本该被我猎杀，转化为系统能量的丧尸，竟然被你用这种卑劣的作弊手段“安抚”了？
顾衍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脑海那个依旧简陋的系统界面。能量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猎杀后，艰难地爬升到了3.7%。虽然依旧低得可怜，但界面下方，一个原本灰色不可选的选项【权限指令（初级）】，似乎微微亮起了一丝。
他的意念集中上去，一段复杂到极点的、由无数怪异符号和数字组成的“初始作弊码”浮现出来。这是系统绑定瞬间，强行塞入他记忆深处的信息碎片之一，之前一直无法理解，此刻却福至心灵。
他开始用意念，艰难地、一笔一划地“输入”这串长得令人绝望的代码。
每输入一个符号，都感觉精神被抽空一分，太阳穴突突直跳。系统的能量百分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3.5%... 3.1%... 2.6%...
当最后一个符号输入完毕，能量暴跌至1.9%时，整个系统界面猛地一亮，然后彻底暗了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顾衍猛地睁开眼，看向远处。
林薇薇似乎有所察觉，脸上的圣洁笑容微微一僵，略显茫然地四下张望。她周身的那层柔和光晕，极其不明显地闪烁、黯淡了一下。
周围的人群和丧尸都没有任何异常。
她轻轻蹙眉，以为是自己的能力使用过度，稍微凝神，那光晕又稳定下来。她松了口气，重新挂上完美的微笑，准备接受下一批幸存者的感恩戴德。
顾衍却看得分明，她头顶上方，那原本只有他能“看”到的、代表着“万人迷光环”运行状态的、类似进度条的东西，边缘处，悄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铁锈味，那是精神过度消耗的后果。但他眼中却燃起了近乎疯狂的光芒。
有用。
他不再停留，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
接下来的日子，顾衍游走在城市边缘，避开林薇薇势力扩张的主要方向，专注于猎杀落单或小股的丧尸，同时不断尝试、修正那串“初始作弊码”。他发现，每次输入，虽然都会耗尽系统能量，导致其暂时休眠，但对林薇薇那个“非法插件”的侵蚀效果，在一次比一次明显。
而林薇薇那边，似乎也开始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偶尔会有被她“安抚”的丧尸突然失控，偶尔会有忠实的追随者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产生疑虑。她的光环，不再像最初那样无懈可击。尽管她依旧被绝大多数人崇拜着，但顾衍能“看”到，她头顶那进度条上的裂纹，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蔓延。
时机快到了。
顾衍将最终的地点，选在了城市中心曾经最繁华的商业广场。这里丧尸密度极高，而且，根据前世的记忆，这里隐藏着一只刚刚完成第一次蜕变的“猎杀者”，实力远超普通丧尸。
他需要一场盛大的“舞台”，来验证他的最终权限，来收取他应得的“经验”，以及……撕破那张虚伪的面具。
他故意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以一个“拥有大量物资的独行强者”的身份。
果然，林薇薇带着她规模愈发庞大的追随者团队，“恰巧”追踪一股尸潮，也来到了这片广场。
当看到独自一人，站在广场中央破碎喷泉雕像上的顾衍时，林薇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猎人的光芒。一个落单的、强大的、疑似拥有物资的幸存者，正是她扩张势力和巩固声望的最佳目标。
她上前几步，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带着怜悯和关怀的笑容，周身的光晕在阳光下仿佛圣光。
“这位先生，这里太危险了！独自一人很难生存，加入我们吧，我们共同守护人性的火种……”
她的声音温柔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身后的追随者们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虔诚与狂热。
顾衍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一丝……期待。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蹩脚的马戏团演员。
“人性的火种？”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广场，“靠偷来的光环点燃的吗？”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瞳孔微缩。“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顾衍打断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她，“那我帮你把它关掉。”
他的意识，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集中，脑海中那经过数次修正、已然无比熟悉的“剥夺指令”作弊码，瞬间完整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入系统界面核心！
【指令确认！执行权限：管理员（临时）！】
【目标：高维植入物 - “万人迷光环”（破损状态）！】
【执行操作：彻底剥离！】
“嗡——！”
一声无形的巨响，仿佛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开。
林薇薇周身的柔和光晕，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飞舞的、迅速消散的光点！她头顶那布满裂纹的进度条，在这一刻轰然崩碎！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骤然失去一切的空虚。她感觉某种与生俱来、支撑着她一切的东西，被硬生生从灵魂里抽走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广场周围，数以百计的丧尸，包括那只隐藏在暗处、体型硕大、利爪闪烁着寒光的猎杀者，全部停止了动作。
它们僵硬地、缓缓地，将空洞或猩红的眼珠，转向了喷泉雕像上的那个身影。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林薇薇那惊恐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
“噗通！”
第一只丧尸跪了下去，腐烂的膝盖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整个广场上所有的丧尸，无论是普通的还是变异的猎杀者，全部面向顾衍，匍匐下了它们丑陋而恐怖的身躯。
头颅低下，触及地面。
形成了一个无声的、诡异而无比震撼的朝拜场面。
万尸俯首。
那只最强的猎杀者，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带着极致敬畏的嗬嗬声，与其他丧尸一起，构成了那句回荡在死寂广场上的无声呐喊：
恭迎管理员归来。
顾衍站在雕像之上，俯瞰着脚下跪倒的尸群，以及那群彻底石化、脸上写满惊骇与茫然的幸存者。
他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这末世充满污浊与死亡气息的空气。
感觉，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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