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铮的名字，是当了一辈子钳工、性格刚硬的爷爷取的。爷爷说：“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也要有钢声儿！”一个“铮”字，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是铮铮铁骨。可惜祝铮出生没多久，爷爷就去世了，只留下这个带着硬气期望的名字。
在遇到那件事之前，祝铮其实是个有点咋咋呼呼、但大体上还算普通的初中女生。她成绩中游，爱说爱笑，有点小冲动，也会在物理课上偷偷看漫画。她和那个叫罗苑的男生同班三年，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十句。印象里，他就只是个模糊的背景板——成绩很好，尤其物理，总是第一，坐在前排靠窗，很安静，下课也不怎么和同学打闹，存在感稀薄。
变故发生在初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
数学考场，祝铮斜前方的女生偷偷摸摸传纸条，被监考老师抓个正着。那女生慌乱之下，竟手指着刚巧回头好奇张望的祝铮，说纸条是祝铮传给她的。
祝铮懵了。她百口莫辩。监考的是个以势利眼出名的老师，或许觉得成绩好的学生更有“前途”，或许只是想尽快息事宁人，竟不分青红皂白，当场判定祝铮作弊，语气刻薄地让她“滚出考场”。
13岁的祝铮，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委屈、愤怒、被冤枉的羞辱感，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她没“滚”，而是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砰”地一声拍在课桌上，震得粉笔灰都跳了起来。
“你凭什么冤枉我！你看见我传纸条了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算什么老师！”少女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鸦雀无声的教室。她据理力争，把那个老师重女轻男、处事不公的底细抖落了个干净，骂起人来词汇量惊人，把老师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她“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接上话。
那场当堂对骂，成了祝铮初中时代最“轰动”的事件。最后虽然因为缺乏实际证据，作弊的处分不了了之，但祝铮“泼辣”“不好惹”的名声也传开了。很多同学对她敬而远之。
只有祝铮自己知道，拍完桌子后，她的手抖了整整一节课。回家后，她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不是后悔反抗，而是后怕。如果对方不是老师，而是更不讲理的人呢？如果对方动手呢？她那种虚张声势的拍桌子，能有用吗？
哭完之后，她擦干眼泪，对父母说：“我要学散打。”
她不想再那样无力了。她想要真正的、能保护自己的力量。爷爷给的“铮”字，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让它响亮起来。
……
罗苑的名字，是教中文、喜欢园艺的母亲取的。“苑”是园林的意思，母亲希望他的心性能像一座宁静的园林，包容美好。罗苑也确实人如其名，安静，甚至有些孤僻。他很聪明，尤其擅长物理和数学，思维严谨得像尺规作图。但他对人情世故却有些迟钝，或者说，是不感兴趣。他更喜欢独自沉浸在公式和实验的世界里。
他注意到祝铮，就是因为那场“作弊风波”。他不是关注八卦的人，但祝铮的拍案而起、声音发颤却寸步不让的样子，像一道强光，劈开了他惯常安静的世界。他坐在后排，看着那个个子不高、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和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侧脸，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里模糊地想：原来人可以这样……有力量地表达愤怒。
但他什么也没说。他还是那个沉默的物理课代表，收发作业，解答难题，一如既往。
他的善良是另一种形式。放学路上，他会把书包里的火腿肠掰碎，悄悄喂给躲在车棚下的流浪猫；看到被欺负的低年级同学，会默默记下情况，然后绕路去告诉值班的老师。他的帮助是静默的、迂回的，像苔藓，不显眼，却在某些角落固执地存在着。
他和祝铮，就像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一个像试图长出尖刺的刺猬，；一个像长在幽静处的苔藓。
他们或许在某个交作业的瞬间擦肩而过，或许在嘈杂的课间有过一两次无意的对视，但命运的手尚未将他们的轨迹拨拢。
直到那条浑浊的河水，在同一时刻，吞噬了那只明亮的刺猬，和只是偶然路过的苔藓。将他们抛到了一个需要刺猬的尖刺与苔藓的韧性才能共同生存的，遥远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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