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

雪停后的峪州城，并未迎来歇息，反而陷入了另一种恐慌——城西流民聚集点爆发的“寒热症”（伤寒）并未因封锁而消失，反而随着一些侥幸逃出的流民和暗中往来的物资，出现了向城内扩散的迹象。

咳嗽、高烧、浑身疼痛……类似的症状开始在城内贫民区出现。官府的反应是粗暴且绝望的：一旦发现疑似病例，立刻将整户甚至整条小巷封锁隔离，任其自生自灭。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人人自危，邻里间充满了猜忌和恐惧。

泥鳅巷也未能幸免。巷尾一户人家的男主人开始发烧咳嗽，消息传开，整个巷子顿时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有人想连夜逃走，有人紧闭门户不敢出声，绝望的气氛比冬日寒风更刺骨。

祝铮站在当铺门口，看着死寂的巷子，眉头紧锁。她手臂的伤已结痂，但身体依旧虚弱，咳嗽也未痊愈。贺应维送来过一些艾草，嘱咐她焚烧防疫。

“不能这么等着。”祝铮忽然开口，声音因经常咳嗽而沙哑，“这么封着，没病也饿死吓死了。”

贺应维看着她：“你想怎么做？官府的命令……”

“去他大爷的命令！”祝铮打断他，眼里燃起熟悉的火焰，“那是人命！柳丫……”她顿了一下，压下喉头的哽咽，“柳丫要是还在，也会怕的。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

贺应维沉默地看着她。他知道她是对的。官府的隔离本质上是放弃。他想起21世纪学过的防疫知识，虽然简陋，但比坐以待毙强。

“寒热症主要通过污物和脏水传染。”贺应维沉吟道，“首要的是隔开病患，但更要保持清洁，焚烧病患物品，饮水食物必须煮沸。”

祝铮眼睛一亮：“对！还有，得让没病的人动起来，自己帮自己！”她立刻转身，对着空荡的巷子，用尽力气喊道：“街坊们！都听着！躲在家里没用！想活命，就听我的！”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起初无人应答，但渐渐地，有门窗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

祝铮继续喊，把从贺应维那里听来的、加上自己理解的防疫方法大声说出来：病人单独隔开，照顾的人用布蒙住口鼻，勤用皂角洗手，病人的衣物用具用开水烫或烧掉，巷子里的积水污雪必须清理干净……

“谁家有艾草、石灰，都拿出来！咱们自己把巷子清理干净！有劲的出力气，没力气的烧热水！咱们不能这么窝囊地等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号召力，那是这段时间乱世挣扎积累的威信，更是此刻与大家同生共死的决心。

终于，第一户人家打开了门，是个半大的小子。接着是第二户，第三户……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在祝铮的组织下，泥鳅巷的居民们开始行动起来。有人清理巷积雪和垃圾，有人烧水、熬制简单的姜汤分发给身体虚弱的人家。贺应维则动用他的关系，设法弄来了一些有限的石灰和草药，并派了两个略通医理的亲兵在外围指导。

祝铮不顾自己大病初愈，亲自监督隔离病人的安排，检查水源，呵斥那些想偷懒或违反规定的人。她咳得厉害时，就扶着墙歇一会儿，然后继续。贺应维始终跟在她身边，沉默地支持着她。在她与顽固的居民争执时，他一个冷冽的眼神往往比祝铮的十句话更有效；在她体力不支时，他会及时递上一碗热水或强硬地让她休息片刻。

忙碌的间隙，两人在临时搭起的熬药棚子下稍作喘息。祝铮累得几乎虚脱，靠坐在柴堆上，额发被汗水和蒸汽打湿。贺应维递给她一碗刚煎好的、散发着苦涩味道的药汤。

“喝。”他的语气有些强硬。

祝铮皱着眉，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嘟囔道：“苦死了……”

贺应维没说话，只是犹豫有些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蜜饯。他默默地将蜜饯放在药碗旁边。

祝铮愣了一下，抬头看他。贺应维避开她的目光，侧脸被萤火照亮。她没再说什么，端起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将苦药灌了下去，然后迅速拿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甜意化开，冲淡了苦涩，也悄悄甜到了心里。

“谢谢。”她低声说。

贺应维极轻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沾了药渍的嘴角，又迅速移开，脸上似乎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和全巷居民的配合下，泥鳅巷竟然真的将疫情控制住了！那户最初发病的人家，男主人最终没能挺过去，但得益于及时的隔离和消毒，他的家人和紧邻的几户都安然无恙。整个泥鳅巷，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中，竟成了峪州城贫民区中的一个奇迹！

消息传开，连官府都派人来查看，虽然只是走个过场，但泥鳅巷“李掌柜”和那位“贺公子”的名号，却在底层百姓中悄悄传开，成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夜晚，忙碌暂告段落。祝铮和贺应维并肩站在当铺门口，看着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的巷子，虽然依旧破败，但总算是有了炊烟和人声。

“看来，你这套法子，有用。”祝铮看着夜空寥寥的星辰，轻声道。

“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贺应维看着身边女孩疲惫却明亮的侧脸，“是你，让他们有了努力的勇气。”

祝铮转过头，看向他。月光下，他冷峻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她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同乡”或“盟友”的情谊。一种更深沉的、基于共同信念和生死相依的羁绊，早已将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贺应维，”她轻声说，“等这事彻底过去了，我们……”

她的话没说完，但贺应维明白她的意思。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身侧、还有些冰凉的手。

“好。”他低声应道，掌心传来的温度，坚定而温暖。

风雪疫病，未能将他们击垮，反而让他们的心靠得更近。在这混乱的世道中，他们不仅守护了一方小小的安宁，也守护了彼此心中那簇不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