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静柔把那张纸条递给程慧珍后,天刚亮透。她没回自己住的偏屋,而是绕到厨房后巷,蹲在柴堆旁等猫来。
两只老猫果然来了。一只灰斑的趴在墙头晒太阳,另一只花脸的叼着半截鱼干蹭过来。
“城西李家今早拉来十车花。”灰斑猫舔着爪子,“南边空运的,粉樱带露,牡丹开得像火。”
“贵得很。”花脸猫嚼着鱼干,“一株要二两银子,没人敢订。”
黄静柔听完,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她没直接去找管事嬷嬷,先去了东廊扫地。程慧珍正在擦窗台,看见她走过来,手停了一下。
“你又听见什么了?”程慧珍低声问。
“花市有好花。”她说,“南边来的,颜色特别。”
程慧珍皱眉:“这会儿谁顾得上花?主母前日发话,春宴要用上等花卉,采买的人跑了三天都没结果,昨儿被训了一顿。”
黄静柔点点头,没再说话。她扫完东廊,把扫帚靠墙放好,往西厢走去。
管事嬷嬷正在屋里核对单子。一个婆子刚走,门还没关严。黄静柔站在门外,等了半盏茶时间,才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
她推开门,低着头走进去。
“嬷嬷,我……我在扫花园的时候,听见外面跑货的猫说,城西李家花市今天到了一批南货新花,颜色很好,就是贵。”
嬷嬷抬头看她一眼:“又是猫说的?”
“是。”她没抬头,“可前两天厨房腊肉的事,炭库丢炭的事,也都应了。我不求您信,只请您派人去看看真假。要是真有,说不定能撑场面。”
嬷嬷放下笔,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一个扫地的丫头,插手采办的事,懂规矩吗?”
“我不懂规矩。”她说,“但我晓得那些花娇贵,放三天就谢了。要是晚了,人家卖给别家,咱们就没了。”
嬷嬷没说话,挥手让她出去。
她退出来,站在院子里等。日头慢慢移到头顶,她没动。直到午时将近,小厮从外院回来,在门口嚷了一声:“西街李家花市真有新花!粉樱成片,还有双色牡丹!”
屋里传来动静。嬷嬷掀帘出来,脸色沉着。
“谁让你打听得这么清楚?”
“我没打听。”小厮挠头,“是门房老张让我去看的,说有个扫地的丫头早上提了一句。”
嬷嬷目光转过来,落在黄静柔身上。
她站着没动,手攥着衣角。
“你再说一遍,那些花什么样?”
“粉樱像烟,开得层层叠叠。牡丹是红白两色,一朵花上两种颜色,花瓣厚实,闻着有甜香。”
嬷嬷眉头松了一点。
“你怎知这些?”
“猫说的。”
屋里静了几息。
嬷嬷转身进屋,拿起账本翻了翻,咬牙道:“订五车。先付定金。”
旁边婆子吓一跳:“这得五十两银子!万一花不行……”
“五十两买不来体面,春宴就更难看。”嬷嬷打断她,“就这么办。”
黄静柔松了口气,退到门外。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去扫花园。远远看见几辆大车从侧门进来,车上盖着油布。她停下扫帚,站在路边看。
花搬下来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粉樱真的像云一样,风一吹就轻轻晃。牡丹一朵朵叠在一起,红白分明,花瓣饱满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她低头笑了。
花摆进园子后,整个后花园都变了样。连平时不爱走动的丫鬟都绕过来瞧。程慧珍端着水盆路过,也站住看了半天。
“真是你说的那些?”
“是。”她点头。
“你这耳朵,怕不是通着天?”程慧珍摇头,嘴角却翘起来。
第三天就是春宴。天还没黑,园子里就开始点灯。灯笼挂在枝头,映着花影,一片暖光。
黄静柔被安排在偏角洒扫,不能靠近主宾席。但她站在远处,看见主母走进花园时脚步停了下来。
“这是从哪儿买的花?”主母问。
管事嬷嬷赶紧上前:“回主母,是西街李家花市订的南货。”
“难得见这样好的品相。”主母伸手轻触一朵牡丹,“是谁经的手?”
“是……”嬷嬷迟疑一下,“是个小丫头提的醒。说外头有猫传话,花要被人抢了。”
主母挑眉:“猫传话?”
“起初我也不信。”嬷嬷坦白,“可那丫头说得详细,又催得急,我才咬牙定了。幸好没误事。”
主母笑了:“有意思。叫那丫头来。”
嬷嬷回头找人,黄静柔已经被人从角落拉了出来。
她走到主母面前,低头站着。
“你叫什么名字?”
“黄静柔。”
“多大了?”
“六岁。”
主母看了看她瘦小的身子,又看看满园花开,轻声道:“倒是个细心的。”
她抬手,从发间取下一枚银角簪,递给身边侍女。
“赏她。”
侍女接过,放在黄静柔手里。簪子不大,但做工精细,一头雕着小小的梅花。
“往后多留意园中事务。”主母说完,便往前走了。
黄静柔握着簪子,没说话。回到偏院时,手还在抖。
程慧珍正在缝衣裳,见她进来,抬头一看就笑了。
“发什么呆?赏你东西了?”
她摊开手。
程慧珍愣住:“银角簪?主母赏的?”
她点头。
“你这运气……”程慧珍摇头,“不,不是运气。你是真有本事。”
黄静柔坐在炕沿,低头看着簪子。她没把它插进头发,而是小心包进一块旧布里,塞进了枕头底下。
和银簪放在一起。
晚上收工后,她照例去墙根听猫说话。那只灰斑猫还在。
“你家主母今夜笑得合不拢嘴。”猫趴着打哈欠,“隔壁赵府的夫人酸得脸都绿了。”
“值了。”花脸猫舔爪,“五十两换一场风光,划算。”
黄静柔听着,嘴角微微翘起。
第二天清晨,她拿着扫帚出门。天刚亮,露水沾鞋。她走到花园拐角,看见管事嬷嬷站在花架旁,正低头查看一朵牡丹。
她走近几步,轻声问:“花还好吗?”
嬷嬷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黄静柔。
“明天还有批晚香玉要进城。”她说,“你若再听见什么,直接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