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静柔把那张纸条收进袖子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银角簪的凉意,可心里并不像前两天那样发烫。她知道,赏赐是好事,但院子里那些眼神变了。
程慧珍从西厢走出来时,正看见她站在花架边不动。
“你怎么不去换差?”她问。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管事嬷嬷没说?”
“她说让我等。”
程慧珍皱了下眉,“那你在这儿干站着?走,先去水房领桶。”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路上遇见几个丫鬟,都笑着打招呼:“哎哟,咱们的小灵通来啦!”“主母跟前的人都不一样喽。”
话听着好听,可语气不对。有人故意把“小灵通”三个字拖得老长,像是在笑她。
到了水房,程慧珍帮她提了桶水出来。路上低声说:“别理她们。你现在不一样了,有人眼红正常。”
“我知道。”
“但你也别太信谁。”
黄静柔点头。她想起昨夜那只灰斑猫说的话:“墙根底下有只黑老鼠,专咬新鞋后跟。”当时她没在意,今早却发现自己的布鞋被啃了个口子,线头都露出来了。
下午她照例去花园扫落叶。刚弯下腰,一个叫柳儿的丫鬟走过来,手里拿着块帕子。
“静柔妹妹,你这么聪明,帮我个忙行不行?”
“你说。”
“我这帕子丢了两天了,听说你耳朵灵,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黄静柔愣了下,“你是让我去听猫说?”
“对啊,你不都能知道吗?”
旁边几个丫头也围上来,“就是,连花市的事你都知道,一块帕子算什么。”
她没应声。这些话听着像捧她,可她听得出来,里面藏着刺。
晚上收工前,她蹲在墙根下,听见两只猫在说话。
“东屋洗衣篮里有块红帕子,被夹在旧衣堆里。”
“谁的?”
“不晓得,上面绣了个‘柳’字。”
黄静柔记下了。第二天一早,她路过洗衣房,特意往里看了一眼。果然,在一堆湿衣服下面压着一方红帕,边角露出半个“柳”字。
她没动。等到午间歇息,才悄悄告诉程慧珍。
“你别现在拿出去。”程慧珍说,“她要是真丢了,早就自己找了。这会儿让你去听猫找,分明是想看你笑话。”
“什么意思?”
“她根本没丢。帕子是她自己藏的,就等你说出在哪,好当众揭你短——万一你说错了呢?你说对了呢?那不更显得你邪门?”
黄静柔愣住了。
“她们就想看你不自在。”程慧珍盯着她,“你还想信谁?”
第三天清晨,柳儿又来了。
“妹妹,昨晚猫有没有告诉你帕子在哪?”
院子里不少人停下活儿,等着听。
黄静柔抬头看着她,“你说丢了,怎么不去洗衣房翻翻?”
柳儿一怔,“我……我去过,没找到。”
“那你再去找一次。”
“你这是不肯帮我?”
“我不是不肯帮,我是怕帮你的人,反被你害。”
人群安静了一瞬。
柳儿脸色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帕子就在洗衣房,夹在第三层湿衣下面,绣了个‘柳’字。你要不信,现在就去拿。”
没人动。
过了会儿,一个小丫头跑去看了回来,小声说:“真在那儿。”
柳儿僵着脸,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其他人也没再围上来。那天之后,没人再让她“听猫找东西”。
程慧珍傍晚来找她时,手里多了半块芝麻饼。
“给你。”
“你怎么有这个?”
“厨房李妈给的,说我勤快。”
她把饼掰成两半,递一半过去。
黄静柔接过,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
“你昨天就该这么回她。”程慧珍坐到她身边,“有些人,你越软,她越踩。”
“可我不想得罪人。”
“不想得罪人,也得先护住自己。”
“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些的。”
“以后还有我。”
两人坐在台阶上,吃完了饼。天边最后一缕光落下来,照在院角的扫帚上。
几天后,管事嬷嬷派她去库房送登记簿。程慧珍本要一起去,临时被叫去补缝帘子,让她一个人去。
库房在北院深处,平日少有人走。她抱着簿子走过长廊,听见头顶瓦片轻响。
一只黄猫从屋脊跳下,落在她面前。
“别进去。”猫说,“里面有人等着你。”
“谁?”
“穿蓝衫的那个。”
她停住脚。蓝衫是柳儿常穿的颜色。
她转身往回走,在拐角处碰见程慧珍匆匆赶来。
“你怎么还没回来?我问了管事,她说今天没人用库房!”
“可我收到了单子。”
程慧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簿子,翻开一看,“这不是管事的印签!这是仿的!”
两人对视一眼。
“她是想让你擅闯库房,好抓你个错处。”
“上次没成,这次换法子。”
“她胆子太大了。”程慧珍声音低下去,“敢拿规矩陷人,就得让她知道后果。”
第二天,程慧珍找到管事嬷嬷,把假单子交上去,说是从库房屋檐下捡的。
“不知谁做的,想引人进去。”
嬷嬷脸色沉下来。查了笔迹,发现墨痕和柳儿前日写的账目一样。又派人搜她的箱笼,在底层找出一张空白登记纸和一方刻坏的木印。
柳儿被叫去问话,当场跪下哭了。
“我只是想吓唬她一下……没想真害她。”
“吓唬?”嬷嬷冷笑,“库房重地,擅入者打二十板,罚三个月月钱。你让她进去,回头再告发,她不死也残了。”
柳儿被关进偏屋反省,三天不得出门。
当晚,黄静柔在墙根下见到那只黄猫。
“你救了我。”她说。
“我只说了实话。”猫舔爪,“倒是你,终于学会躲了。”
回到小院时,程慧珍正在炕上等她。见她进来,掀开被角,“进来睡,外面冷。”
她脱了鞋爬上炕,挨着她躺下。
“今天要不是你赶过来……”
“没有要不是。”程慧珍打断她,“我说了,有我在。”
她没说话,把手伸进枕头底下。银角簪还在,和母亲的银簪并排包在旧布里。
她轻轻摸了摸,闭上眼。
几天后的晌午,她和程慧珍一起在井台边搓衣裳。水凉,两人轮着揉,轮着哈气暖手。
忽然有个小丫头跑来,“静柔!管事嬷嬷找你!”
“什么事?”
“不知道,一脸严肃,像是出了事。”
程慧珍拧干衣裳,甩在架子上,“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她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裙子。
走到半路,迎面撞见管事嬷嬷带着两个婆子急匆匆过来。
“你跟我走。”嬷嬷说。
“去哪儿?”
“厨房灶台炸了,油火烧了半间屋。你前两天才因花事立功,主母点名要你去看看有没有隐患。”
她愣住,“可我不懂厨房的事。”
“主母说,你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兴许能查出缘由。”
她跟着走,心里却沉了下来。
灶台怎么会炸?她记得早上那只灰斑猫说过:“厨房地沟堵了,油渣堆得老高,踩上去都打滑。”
可没人清理。
她刚绕过东廊,就听见墙头一声猫叫。
“小心那个端水的。”
她抬头,只见程慧珍正提着一桶热水从厨房侧门出来,走在最前面。
而她身后,有个穿粗布裙的背影,悄悄把一块油布铺在了青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