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蝶梦泽。
本应超然物外的梦境之地,今日却弥漫着一股沉重而悲伤的执念。这执念并非来自庄周,也非来自求梦的名士,而是来自于一位不速之客——【地阶名士·太真仙子·杨玉环】。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蝶梦泽边缘,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请求庄周织梦,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株即将枯萎的梦昙花下,望着迷离的雾气出神。她依旧穿着霓裳羽衣,容颜绝世,但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哀愁,周身萦绕着一股浓郁的、属于盛唐陨落的悲凉气息。
庄周本想无视,继续他的蝶梦。然而,杨玉环的执念太过强烈,如同无声的潮水,不断冲击着蝶梦泽的宁静,连梦蝶都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庄周叹了口气,不得不从蝶翼上坐起,看向她:“太真仙子,此乃清修之地,执念过深,易生心魔。”
杨玉环仿佛才惊醒,转身对着庄周的方向微微一礼,声音空灵而带着一丝疲惫:“打扰庄周先生清修了。玉环……只是心中有一问,辗转反侧,不得解脱,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
“何问?”
“他们……都要我救大唐。”杨玉环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马嵬坡的泥泞,看到了长安的烽火,看到了无数张或哀求、或怨恨、或期盼的脸,“陛下,将士,百姓,还有……后世那些读史的人。”
庄周沉默。
就在这时,蝶梦泽的雾气一阵翻涌,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身着唐宫宦官服饰的老者虚影!那虚影颤抖着跪伏在地,对着杨玉环泣声叩拜:
“娘娘!玉真娘娘!求求您!救救大唐吧!”
这虚影,竟是携带着一丝来自遥远过去、马嵬坡兵变前夕的残念!不知如何穿透了时空,在此刻显化!
杨玉环身体剧震,后退半步,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庄周眉头微蹙,这残念本不该出现在此,定是杨玉环自身的执念太过强烈,引动了时空涟漪。他本想挥手驱散,但看到杨玉环那痛苦的眼神,又暂时按捺下来。
杨玉环看着那不断叩拜的虚影,声音带着颤抖:“怎么救?你告诉我……怎么救?”
虚影只是重复哭喊:“请玉真娘娘救救大唐!救救大唐啊!”
杨玉环闭上眼,泪水滑落:“是陛下的旨意吗?是他……让你来的吗?”
虚影没有回答,依旧只是叩拜、哀求。
这一幕,如同永恒的诅咒,循环上演。
杨玉环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绝望的清明,她看着庄周,又像是透过庄周看着所有将希望(或罪责)加诸于她一身的人,声音凄然却带着一丝嘲弄:
“他们都要我救大唐……”
“可我如何救?”
“我一个女子,纵有倾城之色,舞尽霓裳,又如何能挽天倾于既倒?”
“安禄山的铁骑,是霓裳舞能挡的吗?”
“将士的怨气,是长生殿的誓言能平的吗?”
“天下的动荡,是华清池的温泉能暖的吗?”
她摇着头,步步后退,羽衣逶迤,如同即将破碎的蝶翼。
“救不了……救不了的……”
“唯有……一死,以谢天下,以平军心,以全……陛下?”
最后一句,已是低不可闻,带着无尽的讽刺与悲凉。
那残念虚影在听到“一死”时,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渐渐消散在雾气中。
杨玉环瘫坐在地,掩面无声痛哭。她的执念,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救不了大唐,从来都救不了。她的存在,她的美貌,她的爱情,最终都成了那个帝国崩塌时,最华丽也最残忍的祭品。
庄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无法织梦,也无法安慰。历史的悲剧,个人的宿命,非梦境所能更改。他只能任由那悲伤的执念在蝶梦泽弥漫,然后被时光缓缓冲淡。
恰在此时,【客栈老板白璟】哼着小曲,想来蝶梦泽找庄周讨点安神香(以备不时之需,比如哄某个吃醋的老婆),正好撞见了这完整的一幕。
白璟:“……”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他僵在原地,进退两难,看着杨玉环哭泣的背影,心里骂骂咧咧:‘造孽啊!我就不该来!这刀子吃的……’
【弹幕(虚空记录者)如期而至】
【呜呜呜呜呜玉环姐姐!】
【他们都要她救大唐,可谁救救她啊!】
【“唯有……一死” 这句话太痛了!】
【历史的洪流下,个人尤其是女子,真的太无力了。】
【庄周:我只是个织梦的,为什么要我看这个!】
【白老板:我只是个路过的,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个!】
【又是一把来自历史的大刀!】
【《长恨歌》恨的不是爱情,是这该死的宿命!】
良久,杨玉环的哭声渐歇。她缓缓起身,擦去眼泪,对着庄周的方向再次一礼,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死寂:“打扰先生了。玉环……告退。”
她转身,霓裳羽衣在雾气中飘摇,背影孤寂而决绝,一步步离开了蝶梦泽。
庄周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叹了口气,重新躺回蝶翼上。梦蝶重新开始飞舞,但今日的梦境,恐怕会染上几分挥之不去的悲伤色彩。
白璟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溜到庄周身边,小声道:“庄大佬,安神香还有吗?给我来点猛的……”
庄周眼皮都没抬,挥了挥手,一包散发着极致宁静气息的香粉落在白璟手里。
白璟如获至宝,赶紧溜了。他决定回去就把这香点上,好好安抚一下自己受到冲击的小心灵,顺便……也许可以试试能不能让某个醋坛子睡得更沉一点?
而忘川的风,依旧吹着,带着太真仙子无声的泪与恨,吹向不可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