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客栈内,世界观遭受粉碎性冲击的少将白璟,如同一个宕机的傀儡,呆立在原地。他过往的认知——Alpha的荣耀、Omega的依附、Beta的平庸、战争的正义、偶像的光辉——在白老板那番离经叛道又血淋淋的控诉下,碎成了一地残渣。
白老板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自己”,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升起一丝复杂的怜悯。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少将僵硬的肩膀,声音不再带有戏谑,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
“看来,光是嘴上说,你很难理解。也罢,既然你机缘巧合来到了忘川,便让你亲眼看看,何为‘人类’,何为……我们这些‘异世之魂’所承载的文明之重与人性的光谱。”
他转向一旁静立的元君江眠和小眠,眼神交汇间,达成了共识。元君微微颔首,指尖一缕轮回道韵流转;小眠也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对这位“另一个阿白”的同情。
“放松心神,不要抵抗。”白老板对少将说道,“我送你去名士们的梦境边缘一观。非是窥探隐私,只是让你感受那份跨越时空长河、铭刻在他们灵魂深处的……执念、挣扎与光辉。”
不等少将回应,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便包裹了他的意识。他眼前一花,仿佛坠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时空隧道,无数记忆与情感的碎片如同流星般掠过。
他首先“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诘问,仿佛置身于金戈铁马的战场与巍峨的宫殿之间:
* “暴君!你让百姓,受兵灾之厄!” 一个充满恨意的声音(高渐离)在嘶吼。
* “我丢掉的只是一块玉?没有这玉,朕同样能立大秦!” 另一个更加威严、却也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嬴政)如雷霆般反击,“你们,不曾站在寡人的高度!是朕,让百姓朝有食,暮有所!国?诸侯割据,何以为国?!”
少将感受到了那股睥睨天下、却又被天下人误解的极致孤独。他看到了战国烽火下的生灵涂炭,也看到了书同文、车同轨带来的秩序曙光。毁灭与创造,骂名与功业,如此矛盾地交织在一个灵魂身上。这与他所理解的单纯“征服”与“统治”,截然不同。
场景变幻,他“看”到了一位绝代佳人(杨玉环)在月下独舞,霓裳羽衣美得惊心动魄,却掩不住眼底的悲凉。无数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如同诅咒:
* “请玉真娘娘救救大唐!”
* “怎么救?”
* “告诉我怎么救?”
* “这是陛下的旨意吗?”
最终,化作一声绝望的叹息:“他们都要我救大唐……可我如何救?救不了,唯有……”
那未尽之语中的决绝,让少将心头发冷。他看到一个女子的命运如何被捆绑在帝国的车轮上,她的美丽与爱情,最终成了帝国崩塌时最华丽的殉葬。这种将个体命运完全系于宏大叙事、却无力反抗的悲哀,是他这个信奉个人武力与军功的将军从未深思过的。
紧接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孤寂将他淹没。他仿佛置身于一座幽暗的地下王宫,千盏烛火摇曳,映照着一个身着大红戏袍的孤独身影(陈伶)。
他“看”到陈伶与友人(姜小花、简长生等)短暂相聚的温暖,听到那强装洒脱的告别:
* “红心……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 “会的。”
然后,是友人离去后,那令人心碎的决绝命令:“把地形破坏掉……让他们永远找不到回来的路……流言与人心最杀人……” 是那曲在空寂王宫中回荡的凄美绝唱:“说什么金针银线绣蟒袍~分明是千丝万缕困形骸!毒酒斟满红衣泪……殿灯烧尽……旧戏碑……” 是那最终归于黑暗与冰冷的无尽孤独。
少将更能感受到,当陈伶率领蜈蚣军团君临界域,在万众恐惧的目光中,却只是疲惫地说出“回……鬼嘲深渊吧” 时,那份对尘世的彻底失望与疏离。这种因“非我族类”而被排斥、因强大而被恐惧、最终主动选择放逐的深刻悲哀,远超他所能想象的任何战场孤寂。
梦境的力量并未停止,更加恢弘、更加破碎、更加令人战栗的意象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少将的心神:
* 他听到关于“道”与“诡异”的低语,关于“万古诸天一画卷,他们的名被诡异抹去,他们被众生遗忘” 的悲怆。
* 他感受到“仙路尽头谁为峰,一见无始道成空” 的绝世风采与寂寞。
* 他瞥见“诸天花粉落”, 得知那竟是“死去大能的尸骸物质,是不屈的战意”, 只为“再踏界海,再战上苍之上” 的悲壮。
* 他震撼于“一时暂入坛界来,斩首分尸化作尘。只为苍生不为主,天道残缺匹夫补” 的惨烈牺牲,以及那冲天而起的“杀杀杀杀杀杀杀!” 的兵家决绝。
* 他体味到“长生路上叹妖饶,岁月如刀斩天骄” 的无奈,以及“他化自在,他化万古”、“血与骨并起,一幅染血的画卷” 所蕴含的超越时空的征战与牺牲。
* 他更被那一句句充满宿命感的箴言所刺痛:
* “纵欲的魔女死于爱情,阴谋家死于忠诚……”
* “愿极光……永不消逝。”
* “经天纬地,终结古今未来敌,我为后人开生路。但又有谁给他生路?”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一幅幅浩瀚宇宙中的文明悲壮史诗画卷,在他面前惊心动魄地展开。他看到了个体在命运洪流中的挣扎与牺牲,看到了文明面对未知与强敌时的坚韧与悲歌,看到了超越简单善恶、超越生死的宏大叙事与终极关怀。
不知过了多久,少将白璟的意识被温柔地送回了客栈大堂。他踉跄一步,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的狂风暴雨。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眼前的“另一个自己”(白老板),看向那两位“人类江眠”(元君和小眠),看向这看似祥和、实则蕴含着无尽时空悲欢的忘川,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之前的震惊、鄙夷、困惑,此刻全部化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渺小感。
他终于明白了白老板那句话的意思。
“弱小时如蝼蚁,强大时,可毁灭宇宙创造宇宙……” 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这……就是不同于兽人的种族吗?这就是……‘人类’?”
他所在的星际兽人文明,固然有强大的科技,有Alpha的勇武,有Omega的珍贵,有森严的等级。但他们似乎从未产生过如此复杂、如此深刻、如此矛盾、如此……充满悲剧美感与不屈意志的精神世界。他们的历史是征服与繁衍,是资源与疆域,却似乎缺少了这种直面宇宙终极问题、甘为苍生赴死的……“神性”与“魔性”交织的灵魂。
相比而言,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军功、偶像、ABO法则,显得何其……肤浅和狭隘。
白老板看着他恍然顿悟的样子,微微一笑:“现在,你明白了吗?为什么我说Alpha是野兽,为什么我看不上你们那套规则?因为我看过更广阔的天地,更复杂的灵魂,更沉重的……但也更璀璨的人性。”
小眠也轻声道:“我们的力量,或许源于不同的体系。但让我们成为‘我们’的,是这份记忆,这份历史,这份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肯彻底屈服的精神。”
少将白璟沉默了许久许久。他看了看自己残破的军装,感受着体内即将消散的Omega信息素,又看了看这个忘川客栈,看了看窗外永恒的桃花与流水。
他的一生,他的战争,他的死亡,在刚才所见的浩瀚史诗面前,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绝望,反而有一种……释然。
或许,死亡并非终点,而是一种新的可能?就像那个“江眠”,死了一次,反而来到了这里,成为了更强大的存在。
他看着白老板,突然问:“我……也能留在忘川吗?”
白老板和小眠对视一眼,露出了然的笑容。
“迎来送往,皆是缘法。”白老板重复了他的招牌台词,但这次,充满了诚挚,“既然来了,便是客。至于能否留下,看你自己的造化,也看……忘川是否愿意接纳你这缕来自异世的战魂。”
少将白璟点了点头,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一丝不属于战场、也不属于Omega命运的、全新的期待。
而忘川的风,依旧吹拂着,带着无数世界的悲欢离合,静静流淌向无限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