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接下来的几周，北京城被连绵的雪覆盖。南姝的生活像上了发条般规律：教室、实验室、图书馆、公寓。她刻意保持着这种节奏，仿佛只要足够忙碌，就能忽略心底那份悄然滋长的动摇。

陈桉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在一次实验数据整理的间隙，他状似无意地问起：“最近好像经常看到那个男生在实验室楼下。”

南姝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他叫马嘉祺。”

“是很重要的人吗？”陈桉的声音很轻。

南姝沉默了片刻。重要吗？那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人，那个让她笑过哭过最终选择逃离的人，该如何定义他在她生命中的分量？

“是小时候的邻居。”她最终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

陈桉点点头，不再追问，但眼神中的失落却没能完全掩饰。

那天傍晚，南姝走出实验楼时，果然看见马嘉祺站在路灯下。他穿一件黑色羽绒服，围着她多年前送他的那条灰色围巾，手里拎着一个纸袋，雪花在他周围缓缓飘落。

“路过这家店，记得你以前喜欢他们家的栗子蛋糕。”他把纸袋递过来，语气小心翼翼。

南姝接过纸袋，温热透过纸袋传到掌心。她确实喜欢那家店的栗子蛋糕，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谢谢。”她轻声说，“不过我现在不太吃甜食了。”

马嘉祺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亮起来：“没关系，那你想吃什么？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云南菜...”

“马嘉祺，”南姝打断他，“你不用这样。”

“不用哪样？”

“不用每天都来，不用费心讨好我。”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几块蛋糕、几顿饭就能解决的。”

马嘉祺沉默了一会儿，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是凝结的泪珠。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我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南姝，这五年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没有早点看清自己的心，后悔说了那些混账话，后悔让你一个人离开...”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南姝从未见过这样的马嘉祺，脆弱，坦诚，毫不掩饰他的痛苦和悔恨。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复读也要考来北京，”他继续说，“不是因为不甘心，也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我终于明白，没有你的地方，哪里都不是家。”

南姝的手指在纸袋上收紧，栗子蛋糕的香气隐隐飘出，勾起那些被她深藏的回忆。她想起十五岁那个冬天，她发烧在家休息，马嘉祺翘了补习班的课，跑遍半个城市买来她最爱吃的栗子蛋糕。当她责怪他时，他满不在乎地笑：“一节课而已，哪有你重要。”

那些被她解读为“责任”的举动，是否从一开始就藏着不一样的感情？还是说，人总是在失去后，才学会重新诠释过去？

“马嘉祺，”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很轻，“人都是会变的。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南姝了。”

“我知道。”他急切地说，“我也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马嘉祺了。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从朋友开始，好不好？”

他的眼神那么诚恳，那么卑微，几乎让她无法拒绝。

“给我点时间。”她最终说。

马嘉祺的眼睛瞬间亮了：“好，多久我都等。”

看着他孩子气的笑容，南姝的心柔软了一角。她把围巾解下来，递给他：“天冷，别冻着了。”

这个举动让两人都愣住了。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马嘉祺总是粗心，冬天经常忘记戴围巾，她便习惯性地多带一条。

马嘉祺接过围巾，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腕，像是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南姝点点头，转身走向公寓楼。这一次，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马嘉祺一定还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周末，陈桉约南姝去国家图书馆查资料。他们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书页上，温暖而宁静。

“那篇论文，进展还顺利吗？”陈桉轻声问。

“还在整理文献。”南姝揉了揉太阳穴，“未完成的情感叙事比我想象中更复杂。”

陈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有时候我在想，你为什么选择这个研究方向。”

南姝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送出的礼物，未完成的告别，构成了她青春里最深刻的印记。也许是因为，只有把这些情感投射到文学分析中，她才能保持足够的距离，不至于被回忆淹没。

“只是觉得这个角度比较新颖。”她避重就轻。

陈桉笑了笑，没有追问，转而递给她一本旧书：“这本可能对你有帮助，里面有几个案例很典型。”

南姝接过书，发现里面夹着几张手写的笔记，字迹工整清晰，是陈桉特意为她整理的参考资料。

“师兄太费心了。”她感动地说。

“举手之劳。”陈桉推了推眼镜，“对了，下个月有个去西安的学术会议，导师问你要不要一起去。你的论文主题很契合会议主题。”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南姝知道。但不知为何，她第一反应是想到马嘉祺失望的表情。

“我考虑一下。”她说。

陈桉点点头，目光却微微暗了下来。

从图书馆出来时，天色已晚。陈桉提议去吃晚饭，南姝以还要整理资料为由婉拒了。她独自坐上回公寓的地铁，车厢摇晃，窗外的灯光连成流动的线条。

手机震动，是马嘉祺发来的消息：「今天路过你们学校，银杏叶全黄了，想起你说过想来看。附图」

照片上，金黄的银杏叶铺满地面，如同一条金色的河流。南姝想起那是大一时，她在电话里随口提过的愿望，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

地铁到站，南姝走出车厢，在人群中看见了马嘉祺。他站在站台的长椅旁，手里拿着一杯热奶茶，看见她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这班车？”她惊讶地问。

“我不知道，”他老实承认，“只是猜你可能会这个时间回来，就等等看。”

“等多久了？”

“不久，”他把奶茶递给她，“刚好喝完一杯咖啡的时间。”

南姝接过奶茶，是她最喜欢的芋圆口味，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一直暖到心里。

两人并肩走出地铁站，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南姝，”马嘉祺突然开口，“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也不会承诺我做不到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人。”

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的旅人。

南姝看着他，看着这个贯穿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看着这个让她爱过痛过的男人。雪花又开始飘落，落在他的肩头，落在她的睫毛上。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拂去。

也许，这场下了好多年的雪，终会有停歇的一天。而那些被雪覆盖的情感，也终将在某个春天，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