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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北行的列车

夏遇风辞

有些夏天吹过的风,会记一辈子。

不是因为风里藏着荷香,也不是因为晒得人发懒的太阳,是因为风掠过耳边时,刚好载着一句没说出口的“再见”,和一段要走22小时的旅程。

我们的故事,就从2006年湖南涟源的那个夏天开始。

涟源火车站的广播里,重复着K186次列车的检票通知,尖锐的电流声混在蝉鸣里,让人耳朵发沉。

许惟舟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检票口旁边的柱子前,脚尖一下下踢着地面的瓷砖缝。包里面塞着两件换洗衣裳,还有奶奶偷偷塞的两百块钱,叠得方方正正,压在最底下。

“惟舟,过来把票拿好。”姑父张建军手里攥着两张蓝色的火车票,快步走过来,把其中一张塞进他手里,“等下跟着我,别乱跑,这趟车人多。”

许惟舟抬头瞥了眼姑父,没说话,只是把火车票攥得更紧了点。票面上“涟源——北京西”的字样,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

姑父比他爸矮一点,肩膀很宽,T恤后背印着“建军配送”的字样,洗得快要看不清了。他是昨天从北京赶回来的,专门来接许惟舟——准确说,是“押”着他去北京。

“还在跟你爸妈赌气呢?”姑父把他的帆布包往自己肩上挪了挪,包带磨得他肩膀发红,“你爸在电话里跟我急得嗓子都哑了,说你把班主任的茶杯都摔了?”

许惟舟的脚尖顿了顿,还是没吭声。

哪是摔茶杯那么简单。上周五下午的数学课,老班拿着他满是红叉的卷子,在讲台上喊“许惟舟,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读书”,他当时脑子一热,抓起桌角的搪瓷杯就往地上砸,碎瓷片溅了一地。

后来老班把他叫到办公室,拍着桌子说“你这样的学生,我们教不了”,爷爷奶奶拄着拐杖去学校给人道歉,回来就坐在门槛上抹眼泪。晚上他爸打长途电话过来,没骂他,就说“惟舟,来北京吧,跟我们一起”。

他当时对着电话吼了句“我不去”,就把线拔了。

可姑父还是来了。昨天姑父的配送车停在学校门口,他刚走出校门,就被姑父拽住胳膊,说“跟我走,票都买好了”。

“检票了检票了!”旁边的乘务员挥着小旗子喊,队伍开始往前挪。

姑父推着许惟舟的后背,把他送进检票口:“别耷拉着脸了,北京比涟源热闹,你爸妈在那边开的熟食摊,生意好得很,以后你放学了还能帮着搭把手。”

许惟舟终于憋出一句:“我不喜欢卖卤味。”

“谁让你卖了?”姑父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是让你去读书的,新龙学校,就在市场里面,都是咱们这样的孩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穿过检票口,站台扑面而来的热气裹着煤烟味,让人鼻子发痒。K186次列车就停在轨道上,绿皮车身被太阳晒得发烫,车窗里探出好几颗脑袋,吵吵嚷嚷的。

姑父带着他找到12号车厢,挤过堆在门口的行李,好不容易才到了座位。许惟舟的座位靠窗,姑父坐在他旁边,把帆布包塞到座位底下。

“坐吧,这趟车要走22小时,晚上就在座位上眯一会儿。”姑父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茶叶蛋和两个馒头,“早上你奶奶煮的,先垫垫肚子,中午我去餐车买饭。”

许惟舟坐下,把窗户往下拉了点,风灌进来,带着站台边樟树的味道。他望着窗外的铁轨,延伸向远处的高楼——涟源的高楼不多,就火车站这边有几栋,比老家的房子高多了,可他还是觉得闷。

“在想啥?”姑父剥了个茶叶蛋,递到他手里,“是不是舍不得爷爷奶奶?”

许惟舟咬了口茶叶蛋,蛋黄有点咸,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

是觉得丢人。

明明都16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在学校闯了祸,要躲到爸妈身边去。明明之前还跟同学吹牛逼,说“我才不要去北京,待在老家多自在”,结果现在还是要坐上这趟北行的火车。

“你这孩子,就是嘴硬。”姑父看穿了他的心思,自己也剥了个茶叶蛋,“我跟你爸当年刚来北京的时候,比你还怂呢,连地铁都不敢坐,生怕坐反了方向。现在不也挺好?你爸妈的熟食摊,在城北市场的熟食区,都是老主顾,你去了,就当换个地方读书,没啥丢人的。”

许惟舟没说话,把茶叶蛋咽下去,又拿起一个馒头啃。馒头是奶奶蒸的,带着点甜味,他啃得很慢,好像这样就能把老家的味道多留一会儿。

火车“哐当”一声,开始动了。

站台慢慢往后退,樟树的影子也跟着晃,许惟舟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一点点变——先是火车站周边的房子,然后是成片的厂房,再后来,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

“睡会儿不?”姑父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昨天赶车没睡好,我先眯一会儿,到了郑州我叫你。”

许惟舟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个随身听,戴上耳机。里面是他攒钱买的磁带,放的是周杰伦的《千里之外》,歌声混在火车的“哐当”声里,有点模糊。

他就这么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太阳慢慢往西边挪,田野里的稻子被晒得金灿灿的,偶尔能看见几头牛在田埂上吃草——哦不对,不能提田埂,姑父说北京没有这个。

他赶紧把目光移开,看向远处的电线杆,一根接着一根,像串起来的糖葫芦。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身听里的磁带转到了头,“咔嗒”一声停了。许惟舟摘下耳机,揉了揉发麻的耳朵,发现车厢里安静了不少,好多人都在睡觉,姑父也靠在椅背上,打着呼噜。

他从包里掏出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水是凉的,顺着喉咙往下滑,舒服多了。

“小伙子,你也是去北京的?”旁边座位上的阿姨醒了,跟他搭话,“看着不大,是去上学还是打工啊?”

“上学。”许惟舟言简意赅。

“哦,北京好啊,大城市。”阿姨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我儿子在那边开饭店,我去给他帮忙。你爸妈也在北京?”

“嗯,做熟食生意。”

“熟食好啊,民以食为天。”阿姨又说,“你在哪个区上学?我儿子在朝阳区。”

“不知道,好像在城北市场里面。”许惟舟如实说。

“城北市场?”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知道知道,那地方热闹得很,卖啥的都有。你可得好好读书,北京的学校,比咱们老家的强。”

许惟舟没接话,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田野里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奶奶坐在灯下给他缝帆布包的带子,一边缝一边说“惟舟啊,到了北京要听话,别再跟人吵架了”,他当时没应声,现在想想,鼻子有点酸。

“醒了?”姑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到郑州站了,要不要下去透透气?火车会停20分钟。”

许惟舟点点头,跟着姑父站起来,挤过过道里的人,走到车门边。

火车刚停稳,车门就打开了,一股凉风吹进来,比车厢里的空调风舒服多了。郑州站比涟源站大多了,灯火通明,站台上有推着小车卖水和零食的人,吆喝声此起彼伏。

“要不要买瓶冰红茶?”姑父掏出钱,问他。

“不用,我有矿泉水。”许惟舟说。

“买一瓶吧,天热。”姑父不由分说,走到小车边买了两瓶冰红茶,递给他一瓶,“喝这个凉快。”

许惟舟拧开冰红茶,喝了一大口,甜丝丝的,带着点柠檬味。他靠在车门边的栏杆上,看着站台上的人来人往,有人匆匆下车,有人匆匆上车,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行李,朝着不同的方向。

“在想啥呢?”姑父也靠过来,喝着冰红茶,“是不是觉得这火车坐得累?”

“有点。”许惟舟老实说。

“22小时呢,能不累吗?”姑父笑了,“等明天早上到了北京,我带你去吃碗热乎的面条,你爸妈估计一早就去火车站接咱们了。”

“他们不用看摊吗?”许惟舟问。

“今天特意跟旁边摊位的老李说好了,让他帮忙看一上午。”姑父说,“你爸妈都想你了,尤其是你妈,昨天还跟我打电话,问你有没有带厚衣服,说北京的夏天比涟源干。”

许惟舟的心里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喝了口冰红茶。

他其实也想爸妈。上次见他们,还是去年春节,爸妈回来过年,带了好多北京的零食,给奶奶买了件新棉袄,给爷爷买了顶新帽子。他记得爸爸的手,因为常年卤熟食,指缝里总是带着点油色,却很暖和,上次他感冒,爸爸就是用这双手给她捂额头的。

“上车了上车了!”乘务员的声音传来,提醒大家火车要开了。

姑父拉了拉许惟舟的胳膊:“走了,该回去了。”

许惟舟点点头,跟着姑父回到座位上。刚坐下没多久,火车就又“哐当”一声,开动了。

郑州站的灯火慢慢往后退,最后消失在黑暗里。车厢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火车行驶的“哐当”声,和偶尔有人翻身的动静。

许惟舟靠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黑暗。偶尔能看见远处村庄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他掏出随身听,又戴上耳机,这次放的是孙燕姿的《遇见》,温柔的歌声在耳边流淌,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姑父又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呼噜声很轻。许惟舟看着姑父的侧脸,想起姑父这次回来,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伸手把姑父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轻拉了拉,盖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惟舟也开始犯困。他把耳机摘下来,放在桌子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火车的“哐当”声像摇篮曲,让他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北京的大街上,周围都是高楼大厦,爸妈站在一个熟食摊前,笑着朝他挥手,旁边还有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一支画着荷花的圆规,朝他递过来……

“惟舟,醒醒,快到北京了!”

姑父的声音把他吵醒了。许惟舟揉了揉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窗外的风景变成了高楼和高架桥,火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广播里传来“前方到达北京西站”的通知。

他赶紧坐直身子,把窗户拉到最大,风灌进来,带着北京清晨的气息——有点凉,还带着点汽车尾气的味道,跟涟源的风完全不一样。

“快把包拿出来,准备下车了。”姑父把座位底下的帆布包拖出来,递给许惟舟,“你爸妈应该就在出站口等着咱们呢。”

许惟舟接过帆布包,背上,心跳有点快。他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北京西站,心里又紧张又期待。

火车终于停稳了。车门打开,人潮涌了出来,许惟舟跟着姑父,挤在人群里,慢慢往出站口走。

出站口的人很多,到处都是提着行李的人,还有举着牌子接人的。许惟舟的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很快就看见了爸妈的身影。

他爸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外面套着个围裙,应该是刚从摊上过来,围裙上还带着点卤味的香气。他妈站在旁边,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衫,头发梳得很整齐,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爸!妈!”许惟舟忍不住喊了一声,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惟舟!”他妈立刻迎上来,一把抱住他,声音有点哽咽,“可算把你盼来了,路上累不累?”

“不累。”许惟舟被抱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他爸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里带着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咱们回家,你妈给你煮了鸡蛋。”

“姑父,辛苦你了。”他爸又转头对姑父说,“走,一起去摊上吃早饭。”

“不急,我先把行李放车上。”姑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小货车,车身上印着“建军配送”的字样,“我跟你们一起去摊上,帮你们看会儿摊。”

“行,那走吧。”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许惟舟走在中间,左边是妈,右边是爸,手里被妈塞了个煮鸡蛋,还热乎着。他看着北京西站周围的高楼,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看着路边卖早点的摊位,心里突然觉得,好像来北京也没那么糟糕。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也带着点卤味的香气。许惟舟咬了口煮鸡蛋,蛋黄的香味在嘴里散开,他抬头看了看天,北京的天很蓝,比涟源的天还要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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