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伏的雨来得急,前一刻日头还毒得烫脚,后一刻乌云就压了过来,闷雷在云层里滚了两滚,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胡同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白花花的热气。夏云正趴在小卖部的柜台上抄笔记,钢笔尖刚划过“岳阳楼记”四个字,就见夏日从里屋抱出块塑料布,手脚麻利地往玻璃柜顶上罩。
“快帮我拽着这边。”夏日的声音混着雨声,蓝工装的袖子卷得更高,露出胳膊上被雨打湿的皮肤,“别让雨水溅进汽水箱子里。”
夏云丢下笔跑过去,塑料布边缘的铁环硌得手心发红,雨点打在布面上,“咚咚”响得像敲小鼓。胡同里的蝉被雨一浇,突然噤了声,墙根下的狗尾巴草耷拉着脑袋,沾着亮晶晶的水珠。远处的屋顶上,雨水汇成细流,顺着瓦檐“哗哗”往下淌,在地上冲出小小的水沟。
雨停时,日头又钻了出来,把胡同照得发亮。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映着半边彩虹,葡萄藤的叶子上滚着水珠,被风一吹,“啪嗒”掉在夏云的校服领口,凉得她一缩脖子。“这下凉快了。”夏日扯开塑料布,玻璃柜上凝着层水汽,他用抹布一抹,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汽水瓶,“刚进的冰镇酸梅汤,李婶说要给孙子捎两瓶。”
夏云看着哥哥往玻璃瓶上贴价签,笔尖在“0.8元”上顿了顿,又添了个小勾。胡同里渐渐热闹起来,张爷爷扛着锄头往菜地走,鞋底子沾着泥,“啪嗒啪嗒”踩过水洼;王奶奶端着木盆出来晾衣服,竹竿上的白衬衫晃悠着,像只展翅的大鸟;还有几个半大的小子,光着脚丫在水洼里踩来踩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笑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荡开。
“哥,我去菜地摘根黄瓜。”夏云抓起墙角的竹篮,凉鞋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差点打滑。
“早给你泡井里了。”夏日从柜台下拎出个搪瓷盆,井水泡着的黄瓜泛着嫩绿色,瓜身上的小刺被泡得软了,“刚从刘大爷菜地里换的,他要了两袋橘子味冰袋。”
夏云拿起一根咬了口,脆生生的,带着井水的凉,汁液顺着嘴角往下滴。她看见小卖部后墙根下,夏日种的向日葵被雨打歪了脖子,花盘上还沾着水珠,金黄的花瓣却越发鲜亮。“等结了瓜子,炒着吃。”夏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根竹竿,小心翼翼地把花茎扶直,“给你留着最饱满的。”
傍晚的风带着潮气,吹得葡萄藤“沙沙”响。夏云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小马扎上,看哥哥盘点货。玻璃柜里的冰袋少了大半,酸梅汤的瓶子空了五六个,账本上的数字歪歪扭扭,是夏日用铅笔写的,“冰袋:32个”下面画了道波浪线,像条小河。
“明天该去进货了。”夏日合上账本,往嘴里丢了颗薄荷糖,清凉的味道从牙缝里钻出来,“你想要啥?新出的荔枝味冰棒,听说甜得很。”
夏云刚想说“要”,就看见胡同口跑过来个身影,是同班的陈阳,校服裤脚还在滴水,手里攥着本湿透的练习册。“夏云,借我抄抄数学作业。”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前的碎发贴在脑门上,“早上的雨太大,作业本全泡汤了。”
夏日从柜台上拿起包纸巾递过去,陈阳接过来时,手指碰到了玻璃柜里的冰袋,“嘶”地缩了一下。夏云把练习册推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哥哥往玻璃柜里添了块冰,白气“腾”地冒出来,裹着酸梅汤的清苦,在暮色里散开。
陈阳抄作业时,夏云数着天边的火烧云,红的、粉的、紫的,像打翻了的颜料盘。蝉又开始叫了,比下雨前更响亮,像是在庆祝这场及时雨。夏日搬了个小凳坐在旁边,用铁丝修补冰袋的破口,动作慢悠悠的,铁丝穿过塑料袋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抄完了,谢啦。”陈阳把练习册递回来,手指尖沾着点墨水,“对了,下周六学校组织去水库游泳,你去吗?”
夏云还没答话,夏日就开口了:“她怕水,不去。”
陈阳“哦”了一声,挠了挠头跑了。夏云瞪了哥哥一眼,却看见他从柜里摸出根荔枝味冰棒,剥开纸递过来,冰棒上的白气沾在他鼻尖上,像颗小水珠。“下周六我歇业,带你去护城河钓鱼。”夏日的声音有点闷,“王奶奶说那儿的树荫凉,能钓到小鲫鱼。”
冰棒的甜混着荔枝的香,在舌尖上慢慢化开。夏云看着哥哥被夕阳染红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被雨水洗过的夏天,连风里都带着点甜丝丝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