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刚带了点凉意，胡同里的桂树就偷偷开了花。夏云早上推开小卖部的门，一股甜香顺着鼻息往肺里钻，抬头看见老桂树的枝桠探过墙头，细碎的金蕊藏在叶缝里，被日头照得像撒了把碎金。
“王奶奶说，桂花开了要做糖桂花。”夏日正往玻璃柜里摆新到的橘子汽水，瓶身上的水珠滚下来，在柜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早上摘了半篮，在院里晒着呢。”
夏云凑到柜台后看，竹匾里的桂花铺得薄薄一层，金黄金黄的，混着点细碎的绿叶。她捏起一小撮凑近鼻尖，甜香里带着点青苦，像含了颗没化透的糖。“等晒干了，给你泡桂花茶。”夏日递过来瓶冰镇酸梅汤，“刚从井里提上来的，加了点冰糖。”
酸梅汤的清苦混着桂花的甜，在舌尖上缠成一团。夏云趴在柜台上写作业，钢笔尖划过“秋老虎”三个字时，看见夏日从里屋拎出个铁皮饼干盒，“哗啦”倒出堆玻璃弹珠，五颜六色的，在柜台上滚来滚去。“夏云，来局弹珠？”他捡起颗透明带蓝花的，在指尖转了转。
夏云摇了摇：不了，我还要写作业呢。”夏日把弹珠一颗颗捡回铁盒，“作业写完了，下午帮我去供销社进趟货，听说新进了猕猴桃味的冰棒。”
午后的日头还带着点毒，夏云坐在三轮车的车斗里，抱着个竹筐，里面装着空汽水瓶。夏日蹬着车，蓝工装的后背渐渐洇出深色，车铃“叮铃”响着，惊飞了墙头上的鸽子。路过护城河时，看见有人在撒网，渔网撒开时像朵大蘑菇，落水的“哗啦”声里，混着桂花香。
供销社的玻璃柜里果然摆着猕猴桃冰棒，绿莹莹的，像块冻住的翡翠。夏云刚要拿，就被售货员张婶拉住了：“云丫头，听说你哥要去学修理摩托车？”她往柜台外探了探身，声音压得低低的，“供销社对面的老李，说要收他当徒弟呢。”
夏云心里顿了顿。夏日正好拎着箱汽水过来，听见这话，眉头皱了皱：“张婶别瞎说，我这小卖部好好的。”
回家的路上，谁都没说话。三轮车碾过青石板的“咯噔”声，和桂花香缠在一起，闷得人心里发慌。快到胡同口时，夏云突然说：“哥，你要是想去学修理，就去呗。”
夏日蹬车的脚顿了顿，车把晃了晃：“瞎想啥？我走了，谁给你进冰棒？”他从车斗里摸出根猕猴桃冰棒，剥开纸递过来，“凉着呢，吃了就不想烦心事了。”
冰棒的酸混着甜，像颗青黄的果子。夏云咬了一口，冰碴子硌得牙床发麻，抬头看见老桂树的影子在墙上晃，像谁用毛笔写的诗。她突然想起王奶奶说的，桂花开时要许愿，许了愿就能实现。
夜里关了铺子，夏云蹲在院里的桂树下，看竹匾里的桂花在月光下泛着白。夏日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攥着个玻璃瓶，正往里面装刚摘的桂花：“给你泡在酸梅汤里，冬天喝着暖。”
“哥，”夏云揪着片桂树叶，指尖沾着点金蕊，“等我考上大学，就挣钱给你开个大铺子，比供销社还大。”
夏日的手顿了顿，玻璃瓶碰到竹匾，发出“叮”的轻响。月光落在他脸上，把眼角的笑纹照得清清楚楚：“好啊，到时候我就当甩手掌柜，天天给你进冰棒，橘子味的、芒果味的、猕猴桃味的……”
桂香顺着晚风往屋里飘，混着冰桶里的凉气，把这个处暑的夜，熏得又甜又凉。夏云数着竹匾里的桂花，数到第一千朵时，听见哥哥轻轻打了个哈欠，像只疲倦的猫。她想，这个夏天还没结束呢，还有好多好多冰棒要吃，好多好多愿望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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