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的夜总带着点黏糊的热，夏云躺在小卖部后屋的竹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蝉鸣稀了些，却换了蛐蛐在墙根下唱，“唧唧——唧唧——”，像在数着天上的星子。
“睡不着？”夏日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盘，盘里码着切好的羊角蜜，瓜瓤嫩黄，渗着亮晶晶的甜汁，“刚从刘大爷瓜棚摘的，说是最后一茬了。”
夏云坐起来，竹床“吱呀”响了声。羊角蜜咬在嘴里，脆得能听见“咔嚓”响，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滴，凉得舌尖发麻。“刘大爷的瓜棚要拆了？”她含糊地问，瓜籽粘在唇上，像颗小芝麻。
“嗯，说是要拓条新路。”夏日往她手里塞了把蒲扇，扇面上“清风徐来”四个字被虫蛀了个洞，“明儿早去帮忙搬东西，顺便多摘几个瓜，放冰桶里镇着。”
天蒙蒙亮时，胡同里的露水还没干。夏云跟着夏日往村西头走，裤脚沾着草叶上的湿，空气里飘着瓜叶的青气，混着泥土的腥。刘大爷的瓜棚搭在河岸边，竹竿架爬满了枯黄的藤，只有角落里还挂着几个圆滚滚的瓜，像被人忘在那儿的。
“丫头来啦？”刘大爷蹲在棚下摘瓜蒂，手上的老茧比瓜皮还硬，“快尝尝这个‘黑蹦筋’，甜得能粘住牙。”
黑皮西瓜被夏日用拳头砸开，“嘭”的一声，红瓤黑籽溅出来，甜香漫了满棚。夏云捧着半个瓜蹲在河岸边，河水映着瓜棚的影子，像块揉皱的绿布。远处传来“突突”的拖拉机声，是来拆棚子的，竹竿被推倒时发出“哗啦啦”的响，惊飞了棚顶的麻雀。
“这棚子搭了十年喽。”刘大爷摸着被晒得发白的竹竿，声音有点哑，“那年你哥才这么高，总偷摸来摘瓜，被我追得绕棚子跑。”
夏日的耳根红了，把最后一个瓜往筐里装：“那时候您总说，摘了瓜得给您留个瓜籽，来年好种。”
刘大爷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今年的瓜籽留了吗？给我点，明儿种到院里去，照样能结甜瓜。”
往回走时，日头爬到了头顶。筐里的瓜沉得压手，夏日把筐绳往自己肩上挪了挪，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那边。夏云看见他后颈的汗顺着脊梁往下淌，蓝工装的布料紧紧贴在背上，像幅深色的画。
路过陈阳家时，看见他蹲在院门口修自行车，链条“哗啦”响着。
傍晚的冰桶里，镇着刚摘的羊角蜜。夏云坐在小卖部门口，看星星一颗一颗钻出来，落在桶里的白气上，像撒了把碎钻。夏日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剥着瓜籽，黑亮的籽儿落在瓷盘里，“嗒嗒”轻响。
“明儿把瓜籽晒了，给刘大爷送去。”他把剥好的瓜肉递过来，“赶在霜降前种下去，明年还能吃上新瓜。”
夏云点点头，瓜肉的甜混着冰桶的凉，在舌尖上慢慢化。远处的河岸边，拆了一半的瓜棚架子在月光下竖着，像个沉默的剪影。这个末伏的夜，星子落得特别低，仿佛伸手就能摘到，凉丝丝的，像藏在瓜瓤里的甜，带着点对明年夏天的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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