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午后。胡同里的老槐树耷拉着叶子,蝉在枝桠上扯着嗓子喊,“知了——知了——”,声浪裹着热浪滚过青砖灰瓦。夏云把竹席铺在院里的葡萄架下,竹篾的纹路印在胳膊上,凉丝丝的,倒比屋里的风扇还管用。
“丫头,帮我递瓶花露水。”奶奶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银簪在花白的头发里闪了闪,“你看这蝉蜕,捡了小半筐了,晒干了能入药。”
夏云从屋里拎出花露水,看见竹篮里堆着些半透明的壳,皱巴巴的,像被风吹干的蝶翼。她蹲在葡萄架下,指尖碰了碰最近的一只蝉蜕,脆得像薄纸,轻轻一捏就裂了道缝。“它们都飞走啦?”
“飞走喽,”奶奶扇着蒲扇笑,“脱了这层壳,就长出翅膀能飞高了。你小时候也爱捡这个,说要串成项链玩。”
竹席上沁出薄薄一层汗,夏云翻了个身,看见墙根的牵牛花被晒得蔫头耷脑,唯独篱笆上的丝瓜藤精神,巴掌大的叶子底下藏着个嫩绿色的小瓜,像个攥紧的拳头。院门外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隔壁的小妹妹,手里举着根冰棍,塑料袋“哗啦啦”响。
“云姐姐!我们一起去河里摸鱼?我妈妈说今天水凉!”冰棍上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他也不擦,任由它顺着胳膊流进袖口。
夏云刚要应声,奶奶就敲了敲竹椅的扶手:“日头正毒呢,河水看着凉,底下的石头滑,去不得。”她从竹篮里抓了把炒花生,“让你妈给你熬点绿豆汤,比摸鱼舒坦。”
小满撇撇嘴,冰棍咬得“咔嚓”响,临走时,半块冰棍给夏云:“那我先走了。”
冰棍化得快,甜水顺着指缝流进竹席的纹路里,黏糊糊的。夏云舔了舔指尖,看见葡萄叶上停着只蝉,黑黢黢的,翅膀亮得像涂了层漆。它突然振翅飞起,撞在架上的铁丝上,“咚”的一声,又跌回叶子上,倒把旁边的一只白蝴蝶惊得飞远了。
“这蝉也跟天气似的,毛躁。”奶奶慢悠悠地说,手里的蒲扇摇得更轻了,“你看那葡萄,要不是我天天浇水,早被晒死了。”
夏云抬头,看见藤上挂着几串青葡萄,粒儿还小,硬得像石子。她想起去年秋天,奶奶用它们酿的葡萄酒,装在玻璃罐里,红得像宝石,抿一口能甜到嗓子眼。
日头偏西时,蝉鸣渐渐低了。夏云帮奶奶把竹席收起来,卷成个圆筒抱在怀里,竹篾的清香混着汗味钻进鼻子。胡同里飘来饭菜香,谁家在炒辣子,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明儿早点起,去早市给你买块冰,镇西瓜吃。”奶奶锁院门时,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听说你哥那小卖部发了两斤绿豆,晚上熬绿豆沙。”
夏云点点头,看见墙根的蝉蜕又多了两只,大概是傍晚新脱的,还带着点潮乎气。
晚风总算带了点凉意,吹得葡萄叶“沙沙”响。远处有人喊“冰棍——三毛钱一根——”,声音被风扯得长长的。夏云摸了摸兜里的半块糖纸,黏在手心,像把这个夏天的甜,悄悄攥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