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启山那场关乎“下棋”的对话后,我在张府西院的生活便定了下来。染发成了每日清晨的头等大事,看着镜中墨黑的长发,我才仿佛披上了一层安全的伪装。腕骨上的青铜咒印,也用特制的脂粉遮掩,再系上一条不起眼的银链。
张启山为我请了老师,课业繁重,从文史到格斗,从九门谱系到各地风物。他偶尔来查问,问题刁钻,目光审慎,不似叔父看侄女,倒像匠人审视未成形的兵刃。
这日午后,他踏进西院书房,我正在临摹一幅长沙城防图。
“收拾一下,带你去见个人。”他语气平淡,不容置喙。
我放下笔,没有多问,只应了声:“好。”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最终在一处精致府邸前停下。门楣上“红府”二字,飘逸风流。早有下人恭敬引我们入内,穿过几重庭院,水榭琴音隐约可闻。
二月红正坐在水榭里煮茶,见我们进来,含笑起身。他穿着一袭月白长衫,风姿清雅,目光在我们身上一转,最后落在我这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佛爷今日好兴致。”他笑着招呼,又看向我,“这位是?”
“远房侄女,张屿。父母去得早,性子闷,带她出来见见人。”张启山的介绍依旧简洁,带着疏离的客气,“小屿,叫二爷。”
我上前一步,依着礼数微微屈身:“张屿见过二爷。”声音不高,带着孩童的清脆,却无半分怯懦。
“好孩子。”二月红蹲下身,与我平视,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几岁了?在长沙可还习惯?”他问着寻常问题,目光却似暖流,缓缓拂过我的眉眼、发梢,在那条遮掩咒印的银链上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回二爷,八岁了。长沙很好,启山叔待我很好。”我垂着眼,回答得中规中矩,小手却下意识地微微握住了戴手绳的左腕,像一个有些紧张内向的孩子。
二月红笑了笑,没再追问,起身请我们入座品茶。
水榭里茶香袅袅,张启山与二月红聊着些不甚紧要的时局和戏文,我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吃着点心,耳朵却将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收入心底。
“说起来,”二月红似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前几日得了一卷残谱,像是古时祭祀所用,上面有些记号,与常见的工尺谱迥异,倒有几分像……早年听闻的,某些古老家族内部传承的符号。”
他说着,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我。我捏着点心的手指微微收紧。
张启山端着茶盏,吹了吹浮沫,语气不变:“哦?还有这等事。那些避世家族规矩大,传承也古怪,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轻易窥探的。”他放下茶盏,看向我,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长辈的感慨,“说起来,小屿她们这一支,祖上似乎也与某些古老家族沾亲,只是年代久远,早不往来咯。不然,何至于让她一个小孩子流落至此。”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在二月红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我这“侄女”来历或许有些不寻常,但已是无根之萍,无需过分忌惮,但也值得稍加留意。
二月红眼中了然,笑着附和:“是啊,乱世飘萍,能得佛爷庇护,是这孩子的造化。”
又坐了片刻,张启山便起身告辞。
回程的马车上,他闭目养神,忽然开口:“看出什么了?”
我沉吟片刻,道:“二爷眼力极好,他在试探。那卷残谱,恐怕是真有其物,但他提起,更多是为了看我的反应。”
“嗯。”张启山应了一声,“他起了疑心,但暂时无害。让你在他面前过了明路,日后走动,也方便些。”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小屿,记住。在那些人精眼里,你身上有秘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无法为他们带来价值,或者……你的地位,不足以支撑你守住秘密。”
“我明白了。”我转头看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轻声道,“这盘棋,我会好好下。”
张启山不再说话,车厢内重归寂静。但我知道,从今日起,我不再只是藏于西院的隐形人。我的棋子,已落在了九门的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