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沪上梅雨缠绵。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将石库门弄堂润得发亮,青石板路映着沿街商铺的灯笼微光,晕出一片朦胧的暖。
吴梦媛撑着一把油纸伞,米白色旗袍下摆沾了些泥点,脚步匆匆却不失端庄。她刚从法租界的洋行出来,手里紧攥着一份设计图纸,眉头微蹙——客户临时改了公馆的装潢需求,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转过一个巷口,忽然听见“哎呀”一声轻呼,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吴梦媛下意识停住脚步,只见前方屋檐下,一个穿月白色学生装的姑娘正蹲在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青瓷碎片,脸上满是懊恼。
“姑娘,没事吧?”吴梦媛迈步上前,伞沿微微倾斜,替她挡住飘来的雨丝。
那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眉眼弯弯却带着几分无措,正是圣约翰大学美术系的林沐颖。她手里还捏着半块破碎的瓷杯,指尖沾了点茶水:“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把先生送的瓷杯摔了。”
“这瓷杯看着倒是精致,摔了可惜。”吴梦媛目光扫过碎片,见杯身上绘着淡雅的兰草,笔触细腻,“是名家手笔?”
林沐颖点点头,语气带着惋惜:“是汪友棠先生的浅绛彩,我攒了三个月稿费才买到的,本想带回画室当摆件,没想到……”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去捡碎片,却被边缘划了一下。
“小心!”吴梦媛连忙拉住她的手腕,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一方素色手帕,“先擦擦,别碰碎片了,容易割伤。”
林沐颖看着她指尖灵巧地替自己包扎,脸颊微微泛红:“多谢小姐,添麻烦了。我叫林沐颖,在圣约翰学油画。”
“吴梦媛,做室内设计的。”吴梦媛笑了笑,指尖触到她手腕的肌肤,细腻微凉,“你要去画室?刚好我也要往那边走,一起吧,伞给你撑。”
“不用不用,”林沐颖连忙摆手,“你的伞不大,还是一起遮吧。”
两人并肩走在雨巷里,油纸伞下的空间狭小,彼此的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都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又相视一笑。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伴着远处隐约的电车铃声,竟有种别样的静谧。
“吴小姐是做室内设计的?”林沐颖好奇地问,“是不是像法租界那些洋房的装潢,都是你设计的?”
“谈不上都是,只是做过几处。”吴梦媛谦虚道,“其实更偏爱中式装潢,可惜现在沪上都追捧西洋风格。你学油画,是喜欢西洋画还是国画?”
“都学,不过更爱把国画的意境融进油画里。”林沐颖眼睛亮了亮,“就像刚才摔碎的瓷杯,兰草的线条多雅致,我总想把这种韵味画进画布。”
“我懂这种感觉,”吴梦媛点点头,“我做设计时,也总想着在西洋家具里加些中式元素,比如在壁炉旁摆个青花瓷瓶,或者用雕花窗棂做隔断,可惜客户大多不理解。”
“他们不懂这种美,”林沐颖替她抱不平,“中西结合才更有味道啊!就像穿旗袍配小皮鞋,既雅致又时髦。”
吴梦媛被她的比喻逗笑:“你说得太对了!下次我有设计方案,能不能请你帮我看看?或许能从你的画里找点灵感。”
“当然可以!”林沐颖欣然应允,“不过我也有个请求,要是你设计的公馆需要装饰画,能不能优先考虑我的作品?我想让更多人看到中式意境的油画。”
“一言为定!”吴梦媛伸出手,“那我们就算是合作伙伴了?”
林沐颖愣了愣,随即笑着伸出手,与她轻轻握了握:“合作伙伴!”
指尖相触的瞬间,雨似乎小了些。巷口的灯笼摇曳,暖光透过雨雾落在两人脸上,吴梦媛看着林沐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和这意外的相遇,或许是件好事。
“对了,”林沐颖忽然想起什么,“你说要往画室方向走,是有项目在附近?”
“不是,”吴梦媛摇摇头,“我家就在前面的石库门里,刚好顺路。你画室在哪?我送你到门口。”
“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不远了。”林沐颖指着前方,“其实不用送,我自己走就行,别耽误你回家。”
“没事,雨还没停呢。”吴梦媛坚持道,“再说,难得遇到聊得来的合作伙伴,多走几步不算什么。”
林沐颖不再推辞,两人继续往前走,话题从画作聊到设计,从沪上的时局聊到喜欢的书局,竟觉得有说不完的话。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晚霞,将青石板路染成暖橙色。
“到了,就是这里。”林沐颖停在一间挂着“颖庐”木牌的小院前,“谢谢你送我回来,还帮我包扎伤口。”
“小事一桩。”吴梦媛收起伞,“那我先回去了,改天我把设计草图带给你看。”
“好!”林沐颖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我给你拿样东西。”
她快步跑进小院,片刻后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出来,递给吴梦媛:“这是我画的兰草书签,送给你,就当是合作的见面礼。”
吴梦媛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竹制书签,上面用墨色画着几株兰草,正是她刚才在瓷杯上看到的纹样。“真好看,谢谢你。”
“不客气,”林沐颖笑得眉眼弯弯,“路上小心,改天见!”
“改天见。”吴梦媛挥挥手,转身走进晚霞里。她握着手里的书签,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林沐颖的温度,心里竟莫名地有些期待下次见面。
而小院门口的林沐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走进画室。雨后天晴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画布上,她拿起画笔,忽然觉得灵感涌动——或许,下一幅画,可以画雨巷里的油纸伞,和伞下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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