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的灵魂跟随着担架，飘出了这个他躲藏了许久、受尽了苦楚的小屋，融入外面清冷的空气中。
专业的医疗团队将高途的身体妥善安置在配备了完善生命维持系统的移动医疗舱内，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出发。
这时，负责照顾孩子的护士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怀里因为环境变动和陌生气息而开始不安扭动、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的小孩，又看了看面色苍白、气场却依旧强大的沈文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柔软的、散发着奶香的小孩递向沈文琅：“沈先生，孩子……您看……”
沈文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这辈子抱过的东西不多，要么就是盛少游家那个被他抱得东倒西歪、哭得更大声的混世小魔王。对于如何正确、标准地怀抱一个脆弱得像块豆腐的小孩，他实在缺乏经验和天赋。
但这是高途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是他的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面对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伸出双臂，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将那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接了过来。果然，姿势别扭，孩子在他怀里显得更加不舒服，小小的眉头皱起，随即“哇——”的一声，洪亮的哭声瞬间响彻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沈文琅：“……”
他手忙脚乱，试图调整姿势，却显得更加笨拙。
漂浮在一边的高途灵魂简直没眼看，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回到身体里，一把将孩子抢过来。
可他感觉自己有可能也不会抱，因为他生下乐乐之后，就已经是植物人了，他也不会怎么照顾他。
沈文琅被孩子哭得心烦意乱，加上身体本就极度不适，额角青筋直跳。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张哭得通红、却依稀能看出高途影子的小脸，心里又是烦躁，又是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软。他伸出食指，用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点泄愤意味，在乐乐胖嘟嘟、手感极佳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然后，高途清晰地听见这个男人，用那种他熟悉的、带着点不耐烦却又莫名掺杂了别样情绪的语调，低声对着怀里的小孩抱怨道：
“你个臭小孩，吃得这么胖，你爸爸怎么那么瘦？”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和迁怒，“都怪你。”
“他把你养得这么好……”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
沉甸甸的愧疚和心疼，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只能轻轻的说：“是我对不起你们，以后会好的。”
高途的灵魂在旁边，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他那准备翻到天上去的白眼瞬间定格，心中翻涌的吐槽和怒火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怔怔地看着沈文琅——看着这个男人笨拙地抱着孩子，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痛楚，听着他那句未尽之语里饱含的沉重……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攫住了高途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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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云端平稳飞行，但机舱内的气氛却丝毫不见轻松。
沈文琅被安置在特制的座椅上，手背上重新扎上了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滴入他的血管，试图稳定他糟糕的身体状况。他闭着眼，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唇上毫无血色，眉心因不适而紧紧拧着。
漂浮在旁的高途灵魂，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起初，他以为沈文琅只是普通的感冒或者劳累过度。毕竟，找到他，安排这一切，肯定耗费了不少精力。
虽然高途对沈文琅还是心有芥蒂，但是能带走乐乐就是好的，作为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乐乐的生身爸爸，他要尊严已经没有用了，他希望乐乐可以过得好。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只要沈文琅愿意接济乐乐，哪怕一点点，他都不胜感激。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彻底推翻了他的猜想。
沈文琅的身体忽然开始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大量冷汗，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起来，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属于Alpha躁动不安的信息素味道。
医生说是寻偶症的后遗症发作了，而且来势汹汹。
什么事寻偶症？高途不明白。
“沈总，您不能再用药了！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随行的医生焦急地劝阻，试图拿走他手边的一个银色金属盒。
沈文琅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决绝。他挥开医生的手，动作快得惊人，自己从盒子里取出一支装有浓稠液体的注射器，看都没看，直接撩起衣袖，将那管液体狠狠推进了自己的静脉！
“呃！” 剧烈的痛苦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瞬间脱力般向后仰倒，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
紧接着，刺目的鲜红从他鼻腔里涌了出来，滴落在他昂贵的衬衫前襟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高途的灵魂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就算是易感期，打抑制剂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抑制剂。
他猛地意识到，沈文琅的身体状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这根本不是什么感冒，需要输液，需要动用这种副作用如此剧烈的药物来强行压制……他到底怎么了。
飞机开始降落，气压的变化似乎加剧了沈文琅的不适。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他猛地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吐出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些混着血丝的、粉红色的液体。
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了上去，给他注射了更多的药物，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而沈文琅本人，只是疲惫地靠在座椅上，任由他们摆布，仿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高途的灵魂僵在半空，他看着沈文琅苍白虚弱、瘦弱疲惫的样子，看着那刺目的鼻血和粉红色的呕吐物，看着医生们见怪不怪的熟练救治……
高途的灵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对沈文琅的行为感到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揪心的疼痛。
是为了他吗？沈文琅愿意为高途做到这种程度吗？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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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了，医院没什么人，沈文琅陪着高途一个科室一个科室的转。
超声室里， 冰冷的仪器亮起。当医生将透明的耦合剂涂抹在高途瘦削的腹部时，沈文琅几乎是下意识地俯身，靠近高途毫无知觉的耳畔，声音沙哑却极轻地说了一句：“有点凉，忍一下。”
正在操作的医生动作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对着一个植物人说这样的话，确实显得有些奇怪，甚至徒劳。但沈文琅仿佛浑然未觉，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些模糊影像，仿佛想从中看出高途曾经承受过的所有苦楚。
“腹腔内还有淤血积液，家属要注意，排淤血的时候不用紧张，清理干净就行。“
CT室外， 巨大的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在高途被推进去之前，沈文琅紧紧握了一下他冰凉的手，再次低语，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别害怕，一会儿就好了，我就在外面。” 那扇厚重的门缓缓关上，将他隔绝在外，他就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直到检查结束。
医院好压抑，高途一个人产检的时候，也这样喘不过气吗？
最煎熬的，是外科处置室。
当护士揭开高途腰背部溃烂的敷料，露出那片因为长期卧床压迫而形成的、触目惊心的褥疮时，沈文琅的呼吸瞬间窒住。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说话，只是死死地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他眼眶迅速泛红，却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他硬着头皮，跟着护士学习如何消毒、上药、更换敷料。当轮到他亲手操作时，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镊子夹着沾满消毒液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破损的皮肤边缘，每一下，都仿佛擦在他千疮百孔自己的心上。
就在这寂静的、只有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高途的灵魂清晰地看见，沈文琅的眼角又有湿意控制不住地涌出。他迅速别开头，用肩膀极其快速地蹭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让旁边的护士看出端倪。
他做得极其认真，也极其缓慢，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要将自己所有的悔恨和心疼，都透过这细微的护理，传递到高途的身体里。
而漂浮在空中的高途，原本在看到自己身上这些丑陋的伤口时，内心充满了难堪和自厌。他觉得这很恶心，也很丢人，尤其是在沈文琅面前。
可是，当他看到沈文琅那强忍泪水的模样，看到他笨拙却无比专注地为自己处理伤口的侧影，看到他因为心疼而颤抖的手指……高途心里那股强烈的羞耻感，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
那是一种酸涩的、带着微微刺痛的感觉。
沈文琅，愧疚竟然会让你做到这个程度吗？
这个认知，让高途的灵魂感到一阵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悸动。
漫长的检查和处理终于暂时告一段落。沈文琅细心地为高途盖好被子，调整好输液管，然后才疲惫地靠在墙边，微微喘息着。
沈文琅本想抽烟，又放了回去，眼泪这时候又掉下来。
高途皱眉。
沈文琅，你现在这样爱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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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话很直接，高途的身体状况在医院能做的治疗有限，更多的是维持和护理，如果家庭条件允许，熟悉的家庭环境或许对病人的苏醒更有裨益。
沈文琅立刻着手将高途接回了家。
再次踏入沈文琅的居所，高途的灵魂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记忆中，这里是极简的冷色调，线条硬朗，像无人居住的样板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可现在，映入眼帘的却是温暖的米白色灯光，洒在同样简洁但明显更显温馨的家具上，整个空间看起来干净整洁，除了……玄关角落堆砌如小山的空酒瓶，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在某个阶段曾有过的混乱与颓唐。
高途的身体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张宽敞舒适的定制轮椅上，推进了客厅。或许是因为体位变化，又或许是神经系统受损后的无法自控，一丝涎水从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滑落。
沈文琅立刻注意到了。他极其自然地俯身，从茶几下层拿出一包婴儿湿巾，抽出一张，动作轻柔地替高途擦拭干净，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漂浮在空中的高途灵魂，看着那包明显是婴幼儿专用的湿巾，眉头紧紧皱起，心里满是疑惑：他家里怎么会有这个？
像是能听到他心声一般，沈文琅一边仔细地将用过的湿巾丢进垃圾桶，一边继续着他那对着沉睡之人的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平稳：
“是盛少游和花咏家的小崽子，叫小花生，跟我们家乐乐差不多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轮椅上的高途，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前几天陪花咏盛少游去选儿童用品，看着不错，就……顺手给我们宝宝也买了一些。”
“高途，我没有忘掉你们，总觉得你们会回来。”
他推着轮椅，慢慢走向其中一个房间门口。房门开着，能看见里面是柔和的鹅黄色调，布置得温馨可爱，有婴儿床，有收纳柜，只是细节处还略显空荡。
“家里也准备了婴儿房，你放心，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早就没有甲醛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汇报感，“只是之前……不确定是男孩还是女孩，就选了中性些的黄色。”
他停下脚步，微微弯腰，视线与轮椅上的高途平行，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 “等你醒了，你喜欢什么颜色，我们再重新布置。都听你的。”
这番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高途沉寂的灵魂深处漾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高途一直觉得自己是很缺爱的人，他不清楚这是爱还是愧疚，但他不希望是愧疚。
沈文琅的话音刚落，一阵难以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攫住了他。他不得不停下推动轮椅的动作，单手死死撑住旁边的桌角，背脊因剧烈的咳喘而剧烈起伏，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口鼻。
那咳嗽声在空旷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出来。高途的灵魂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能清晰地看到沈文琅额头上瞬间冒出的细密冷汗和骤然失血的脸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骇人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
沈文琅撑着桌角，微微喘息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他放下捂住嘴的手，动作极快地将手揣进了裤兜，仿佛在隐藏什么。随即，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显得格外勉强和脆弱。
他重新走到高途的轮椅后，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却故作轻松地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在想乐乐？” 他推着轮椅，慢慢走向主卧的方向，语气刻意放得轻快，“别担心，乐乐还在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呢，刚发来的报告说，小家伙有一点点超重。”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楚：
“你都没有奶水，他怎么会吃得这样胖呀……” 他试图用玩笑来掩盖此刻沉重的心情，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高途推进了主卧室。卧室很大，显然被临时改造过，一边摆放着舒适的大床和温馨的家具，另一边则整齐地陈列着各种精密的医疗仪器，显得有些突兀，却又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主卧还没来得及好好布置，没想到这样快会有你的消息。” 沈文琅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小心翼翼，“但是最好的医疗设备都在这里了，你住这里，方便照顾。” 他弯下腰，视线与轮椅上的高途平齐，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非常郑重地承诺道：
“你不用害怕，我会亲自照顾你，所有的事情，不会的，我都学。”
“你也不用担心，” 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生怕被误解的疏离，“我晚上会去次卧睡，就在旁边，你一有动静，我马上就能过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而高途的灵魂，却牢牢定格在沈文琅刚才咳嗽后，快速揣进口袋的那只手上。他分明看到，在沈文琅放下手的瞬间，那苍白的指缝间，隐约沾染了一抹刺眼的……鲜红。
他咳血了。
沈文琅将他安置在窗边，细心地调整好轮椅的角度，让他能感受到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日光。然后，他转身去调试仪器，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沉重。
可alpha怎么会咳血呢，他们有最强的恢复能力，怎么会这么久还没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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